散文 | 一个人的荒野花园

校园的一角,辟出了一块土地,用来给孩子们种植中草药。凡药皆草,皆花,渐渐的,这个园子葳蕤茂盛得美不胜收。我于工作之外,便常常一个人来到这个园子里漫步。我并非来学习中草药知识,而是来放空和赏美的。这块实用主义的小园子,成了我最大的“无用”之地。

这个春天,因为疫情推迟开学的原因,园子更是成了一座荒野花园,有着无边的寂静与芬芳。我取消了午睡时间,一个人来到这里,将自己置身于草木之间,让身心被这盛大的静气淹没,被这滚滚的香气淹没。

当我消失在这个园子里,消失在这天地间时,我的心却像海平面上冉冉升起的那轮火红的太阳,越来越明晰,越来越充满了力量。独行花园十余天,我只和它对话,我只听见它的跳动,我只触摸它的温度。我发现,我懂得了更多。大抵,我又获得了一次成长的蜕变。


我贪恋这里的静气。

园子外面就有车马喧嚣。但是奇怪的是,这一点也影响不了它的静气。它让我看到了静气的强大。它只管兀自芬芳,便能将一米之遥的喧嚣碾压。

我在这里也获得了静气。那些世俗的纷扰与揪心,也都被我甩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静气我才注意到这里的繁花盛开。植物与动物的最大不同大概就是这静气。换句话说,它美得无法无天,美得惊心动魄,美得热烈燃烧,你若不主动将目光投向于它,也依然是看不到的。它从来不会主动去吸引你的注意。然而,于它来说,已经悄然绽放出一个春天的模样。你没看到,只是你的损失。

花可真多。开在高处的,开在低处的;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大朵的,细小的……我每一天来都能有新发现。我陶醉其中,欣喜不已。

我常常在昨天走过的路上又发现新的花朵。比如这细如米粒的“六月雪”,昨天一定还亲昵地抚触过我的裙摆,可是我竟然没有发现。它这名字可真好,谁说六月雪就一定代表了冤情,我看分明是现实与梦想的激情碰撞与完美融合。我蹲下身来看,这细小的花,若隐若现地绽放在细碎的绿叶间,就如满天繁星,好不璀璨夺目。

我走得很慢很慢,我以为我没有错过任何一朵。却在某一天发现我差点错过了花园里最美的那一朵。那是花园里唯一的一朵蔷薇。它静悄悄地开在荆棘丛中,娇柔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多次从那里经过却不曾邂逅。

它走进我视野的那一刹那,我被惊艳得无法动弹。在这样的荒野花园里,在这一大丛绿色的荆棘灌木中,它矗立在有刺的枝头,开出一大朵粉色的花来,花瓣层层叠叠,随风摇曳。

管你看不看得见,管他人来不来。我自风情万种。为何一定需要镁光灯四射、欢呼声四起的舞台?舞台就在自己心里。用心用情绽放出最美的模样,这就是生命最美的姿态。它让我感动。

此后,每次来花园,我都要来看一看这朵蔷薇。我站立在它的身旁,忍不住屏住呼吸。我看它在风中摇曳的样子,我听它深情绽放的声音,我和它默默地对话。整个春天,它陪着我,我陪着它。我目睹了它从繁华到凋零的全过程,直到消失得仿佛它从未来过。

我并不悲伤,我在它身上看到了力量。它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永不磨灭。



我在小径上漫步,随着那弯弯曲曲的小路慢慢前行。我看那小路延伸,仿佛看到了人生。我伫立花园,听风吹过树梢,听落叶扑簌而下,听小蜜蜂小昆虫嗡嗡地鸣叫。时有花瓣在风中飞舞,飘落肩头。

这漫无边际的静,像海一样宽广和博大,比热闹更具有生命力。

所有的大美,都是无言。我想在这静里过一生。我想拥有这样的人生。

摆在我面前的路仿若转弯,又仿若来到了一个尽头,它的前方是一个长廊。廊下青苔满地,许是许久没有人来过,又或者是从来就没有人来过。廊上爬着密密的藤蔓,青翠葱茏,尚无花开。

我站在远处,看到廊里黑漆漆一片。那一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模样?可我不敢从廊下走进去。我怕前方无路,到时候还得返回来;我怕脚下苔藓路滑,容易摔倒……

这就是我,一个犹豫的、胆怯的我。在这片浩瀚的静气里,我变得如此真实。我看清了我自己。当然,这胆怯里也藏着我的坚定。坚定与胆怯一样,在潮退之后水落石出。我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是,我还缺乏勇气。

“勇气并不代表不恐惧,而是意识到另外的事情更重要。”或许,依然是长廊的另一端还不够吸引我。我珍贵的探求欲与好奇心在现实的打磨里已逐渐淡化。

我在花园里行走多日。遇到新的叶,新的花,新的鸟。这一天,还遇到一只新的猫。它是白色的,有着明亮的眼睛。

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窜出来的。我发现它时,它正在我的正前方,小跑着。但是它并不逃离我。我知道,它不怕我。我想,我这日复一日地来,无惊无扰地来,它怕是早已熟悉了我的气息。它或许将我也当成了园子的主人吧。它走一段路又回过头看看我。它的目光明亮清澈又炯炯有神,吸引着我跟随它去。我多次举起手机,想拍下这只美貌的猫,心想,或许能成就一幅摄影作品。然而,都不成。每当我举起手机时,它就跑了起来。而当我放下时,它就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我。

我跟着它在明媚的春光里跑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拍到一张模糊的照片。并且,就在我低头看照片的时候,它转瞬就不见了。

它分明是我的引领者。我在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长廊的另一端。小猫带着我来到了另一端!我并不需要穿过长廊!

那谜一样的长廊另一端,并没有新奇的风景,也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它实在是寻常得很!甚至,草木也没有那边的茂盛。但奇迹就在我的头顶:两棵高高的梧桐树正对我含笑致意。我瞬间认定,它们是园子里最高的两棵树,也是最有故事的两棵树。

风和阳光正在嬉戏,它们还不时调皮地爬到树上,挠一下树的痒痒。树却一动不动,它们一脸的通透慈爱模样。

“你的环境并不能决定你的未来,你的过程也不能决定你的未来,而是你的心的向往决定了你的未来。”心之向往越热切,便越有勇气加身。

这个春天,我分明变得前所未有的热切。那其实是我的初心。只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它在厚重的棉衣里哆嗦,它在沉积的尘埃里喘息。而今,我将它层层剥落,擦拭,它终于无所畏惧地呈现出原初的模样——阳光下,它那般晶莹剔透,那般光芒万丈。

那人生长廊的另一端啊,不管它是桃源之境,还是悬崖峭壁,我都想抵达。绕路,或者直穿长廊,过程不是问题。我知道,一切努力都不会白付,而过程本身也是生命的意义。



这个春天,我在这里读过一封信。

它是我最爱的梅子姐姐写给我的。我还记得我揣着它飞奔花园的样子。

我忙完工作,吃过午饭,锁上门。

我把世俗的一切锁在了室内。我干净纯洁,敞开心灵,准备接受着一场心灵的日光浴。我走在路上,太过于寻常,而只有我知道,我是在轰轰烈烈地赴一场心灵之约。

我置身花园,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我在听梅子姐姐说话。字字珠玑,也字字戳心。信上的字像花,像草,生长着,生长成另一个花园。我在这花园里,为那秘藏了几十年的委屈找到了一个口子,决堤了。都道是寻常,都道是矫情。而我知,并不是。

世界上怎么可能没有懂你的人?那只是你暂时还未找到,还未遇见。我是多么感恩于生命的这一场馈赠。它让我遇见了我的梅子姐姐。即使我一无所有,我也富甲天下。

这个世界,最贵的东西一是感情,二是时间。梅子姐姐都给了我。

初次见面,梅子姐姐便慷慨地给了我一个人专享的几个小时。她喊我宝贝。是的,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一枚实实在在的小中年了,她都还喊我宝贝。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从此,我就真成了梅子姐姐心里的宝贝。她给我的爱与暖,与希望,穿越千山万水奔涌而来,穿越茫茫人海奔腾而至。

没有人知道我此前有多么的惧怕。我惧怕与众不同,我惧怕他人讥嘲,我惧怕他人走进我的内心……我小心翼翼,活得无棱无角,活得毫无存在感,也活得脆弱不堪。但生活只会捧强者,压弱者。我并没有岁月静好。我的内心像巨浪重重撞击岩石暗礁,我渴望奔腾,自由地奔腾,无所顾忌地奔腾,甚至咆哮。

是梅子姐姐看着我,鼓励我,让我像蹒跚学步的孩子那样,一步一步走得稳当当,走到阳光下,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我的浪花尚未达到理想的高度,但是已卷起了层层细沙。

人到中年,我依然在鲜活地叩击着自己的灵魂:我要何去何从?许多的人从未想过。他们靠身体活着,没有灵魂。

许多的人选择随大众前行,修炼一颗忍耐之心,而后慢慢变老,衰亡。他们的灵魂没有芳香。这一批人,理解你,但是会劝你忍,劝你熬。

可是生命之花,不可重来,你若用它去煎熬了,便不能让它去绽放。我不想煎熬,我想绽放。

沿着世俗的路已走到中年,是否还要按照世俗的路走向将来?

无论怎样选择,都无可厚非。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不能再亏待了自己。

心不禁,得自在。我懂得,这个不亏待是指心灵的不委屈,不要将心囚禁于牢笼。

曾经,我花了那么多时光,去追逐一些看不见摸不着、感受不到的东西。它让我疲惫不堪。梅子姐姐温柔地呼唤也坚定地相信:“真真实实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总有一块净土,你能守着”。

对自己最大的善待便是让自己的心快乐,我要把自己的心变成一口山泉,让快乐像春天的泉水,汩汩冒出。时不待我,决不辜负。

“我只想你活在阳光下,不要惧怕任何人,任何事”。我仿佛看见梅子姐姐斩钉截铁又殷殷期盼的样子。力量与勇气像电光劈开了乌云,瓢泼大雨之后便是万里碧空,一片晴朗。

不辜负啊。不辜负懂你的那个人,不辜负自己的那颗心,不辜负这春天、这花园。我要昂首阔步地走进阳光,写下灿烂。

春天和花园。无论我来与不来,都在。但我曾来过。它便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看见了它,走进了它。它看见了我,接纳了我,孕育出一个全新的我。

我变成了一条蚕,吃得饱饱的,在阳光底下耐心地吐着丝,等待着夏天,等待着展翅。

突破是件很痛苦的事,因为它需要由内而外的打破。但是,怕什么。纵然,纵然结局是绕了一圈的路又回到了原点,但是我的心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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