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草


文/天长水秋  图片源自网络

今天立秋,又到了畜牧人家最忙碌的时候。

额尔古纳是呼伦贝尔草原与大兴安岭森林交界带,也是畜牧与农耕的交界地带。农民们忙着秋收,检验收成。畜牧人家开始打草,是一年之中的大事情。在机械不多的年代里尤其如此。

打草要提前好几天准备:吃的――是备好咸鸡蛋、咸鸭蛋、熟食还是几个卜留克咸菜?喝的――是几元一斤低价烧刀子还是瓶装酒?预备的吃喝折射出家庭的经济现状;工具包括打草机、拾草机(也叫箍式――分马拉牛拉或四轮拖拽)、杈子、钐刀(解决打草机到不了的地方)。有的人家还给帮工的人准备好蚊帽手套胶鞋之类的东西。然后就等待一个合适的日子。

正式开始打草――八月份第二个星期天,打草人家有一个祭祀仪式:三杯酒,第一杯敬老天爷,希望他多给几个晴天好日子;第二杯酒倒在地上,希望土地爷保佑平平安安;第三杯酒倒在工具堆上,希望各种工具能得到被伤害的生灵的宽恕。每倒一杯酒主人口中都念念有词。今天看来,这也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种方式吧。

祭祀完毕,主人手持钐刀在草场边上从右到左轻轻地划过一条闪亮的弧线,钐刀过处齐刷刷地倒下一片青青的嫩嫩的绿草,这家正式开始打秋草了。随着‘忘掉过去向前看,狠抓经济图发展’,越来越多的家庭更愿意相信手中越来越厚的钞票,而不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祇,这种祭祀仪式渐渐被人们忽略遗忘。

二十多年前第一次打草是给人帮工。林区长大的孩子对打草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早饭很丰盛,有咸鸭蛋、鸡蛋炒西红柿、猪耳朵拌黄瓜、大米粥和油条(在八十年代末期已经非常好了),我吃了个肠满肚圆。主人林安开着四轮车去草场。砂石路上被雨水冲出篮球大小的坑、铺路料里拳头般的石块儿把个四轮车颠得一蹦老高,五脏六腑都跟着使劲地摇晃。当时我曾经想:以后谁要是犯罪就把他平绑在四轮斗子里,然后任由司机开着车专往没有路的地方跑――颠死他,那种惩罚一定很过瘾。(现在想,这哪儿有什么法治观念呢?)

到草场之后,林安把打草机挂好,我负责打草机,这个工作主要是遇到塔头墩子树根之类司机没发现的障碍物时提起耙子,或是草母子塞住了刀片,喊司机停下车处理,避免刀片撞弯撞折。四轮车沿着草场边儿一圈一圈地往里手转,刀片所过之处,草也好花也罢,一律齐齐地倒在地上,留下寸把高的草根茬儿在阳光下无助地呻吟。

寥寥长空没有一片云一丝风,太阳孤寂地悬着,灼热的空气把人裹进硕大的‘暖瓶’里,连呼吸都不能顺畅。草丛里不时飞出蚂蚱或是不知名的飞虫,偶尔还有被刀片刮出来的白蘑;我全神贯注地盯着打草机,唯恐出一点差池。我这边精神高度紧张无暇他顾,蚊子瞎牤刨锛儿可来劲了,所有裸露的皮肤都成为它们进攻的目标。蚊子细长的口器逮住机会就狠狠地叮一口,等你感觉到痒挥手拍打时,它已经摇摇晃晃地飞走了;瞎牤的嗡嗡声夹杂在四轮车嘣嘣嘣的喘息声中,等到疼痛掺杂着搔痒的感觉传到大脑时,它已经见好就收扬长而去,让你防不胜防;最闹心的是刨锛儿,它个头比针尖略大几乎无孔不入,就算你戴着蚊帽也挡不住它执意跟你亲密接触,弄不好会随着呼吸钻进你的鼻孔,刺激得你接连打上几个又响又爽的喷嚏。

嘣嘣嘣,嘣嘣嘣,四轮车不停,打草机麻木地割,我则机械地一提一放,原来没膝深茂盛的青草地快被剃得干干净净,剩下些许树下、凸凹地上没有打的草,象阿Q头上的癞疮。

吃中饭了。林安拿出咸鸭蛋、猪头肉、酱牛肉、香肠、苏联酸白菜、麻花、还有红高粱酒(瓶装的),20斤装塑料壶里装着水,丰盛极了。躲在树荫下大家吃着酱牛肉喝着红高粱酒,那种劳动之后小憩的惬意油然而生,我是第一次吃苏联酸白菜,酸酸的、脆脆的、淡淡的辣还有些甜味儿,至今说起依然觉得唇齿间还留有酸白菜特有的味道。

祭五脏总是愉悦的,手臂脸上红肿的大包痒起来却是痛苦的。看我不停地挠,林安笑了,眯缝眼睛拖着长音说:“你坐办公室嘛,咬的次数太少,多了就没事儿了。”见我面带疑惑,他伸出胳膊“不信?你看我就没有起一个包。”他穿着短袖,黑黝黝的皮肤透着亮很光滑,的确没有一个红肿的包。少言寡语的秋生‘吱’地呷了一口红高粱酒,又扔了一片酱牛肉进嘴,然后欠了欠坐在麻袋上的屁股对我说:“你是油梭子发白――短练(炼)哪。”

哦,不光是没有路的地方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连身上被蚊子咬得多也还不起包。我释然地大笑起来。

赤日炎炎,上午打的草很快就晒得半干。空气里散发着青草浓浓的香甜,整个人都在芬芳中幻化,要是睡一觉多好呢。我慵懒地望着远处的群山默默地想。

下午换秋生坐打草机,我要用钐刀把‘犄角旮旯’的草清理出来。蜡木杆做的钐刀把有两米多长,光滑而富有弹性,尾端加一个夹杆控制钐刀方向。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工具,要想用好,必须得手眼腰协同用力才能抡得起来。这是个力气活,但比坐打草机多了些自由,也轻松很多。刚开始我觉得这是挺容易的活儿,结果常把刀尖扎进地里,几次之后才找到要领,原来后手握住夹杆控制好钐刀的平衡才是关键。

四轮车喘着粗气一刻不停地‘屠戮’着地面上的青草,我开始在那些瘷疤似的残留草丛间穿梭。右腿弓左腿蹬,前手紧后手松,腰轻扭刀要平,劲使均心中空。我默念着自编口诀,把一个个‘瘷疤’削平‘治好’。简单的工作持续做并不轻松,上午坐耙子颠的屁股疼,现在抡钐刀肋条骨上脊背上的肌肉开始发出酸酸的感觉。夕阳西下倦鸟归宿,蚊子瞎牤再也没有顾忌,开始轮番进攻所有人。林安望着整个草场,看了看天,说收工喽!

我擦了擦汗水差点欢呼,哈哈,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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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长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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