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你鼻子上长了一个包。
一旦有些上火,这个包就会略微肿涨起来,稍稍突出皮肤,直挺挺、红彤彤地戳在那里,给你添堵。
这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一个鼻头上的红包,意味着你将不可能再有什么完美形象。这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无论他穿多么时尚的衣服,梳多么合适的发型,有多么得体优雅的举止,一个红色的圆鼻子就能毁了一切。这个鼻子是一种标志,是麦当劳的黄色大M,是驴牌包的棋盘格,是立在车头的胜利女神,是那个著名的吃剩下的苹果,时刻向世界昭示着它的主人的本质。
你想过很多办法,试图将它一举击溃:调整饮食,注意休息,加强运动,抹红霉素药膏,你甚至吃过泻药,想给它来个釜底抽薪——然而,都没有用,它就像是个坚强的游击队战士,扫荡开始,它就藏到不知那个山沟里,一边藏踪匿迹,一边积蓄力量,等到某个戒备放松的早晨,它又会出来,一溜烟地跑上高地,更大、更圆、更红,像一颗核弹发射按钮,像一面挥舞着的红旗,像海难幸存者射向天空的信号弹,向着所有人呼喊:看过来!看过来!我在这里!
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持久战,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住我扰,敌疲我打——包就是那个“我”,你就是那个“敌”。
曾几何时,这种小小的皮肤反应根本不算什么,癣疥之疾而已,吃清淡点,睡上一觉,第二天又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地鲜滑水嫩。而今似乎一切都不一样,那种一觉醒来面对一个崭新世界的感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身体正在释放一种信号,它不会再轻易原谅你的放纵,从此以后,一切通宵达旦和酒池肉林都将产生代价。
于是你清楚地知道,所有的宽容和善意都在一夜间消失,你的错误不再是年轻人可以原谅的少不更事,成熟最终卸去了你抵御伤害的盔甲。
而世界,早就将你当做了平等的对手,正在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你,等待着你的失误,等待着出手的良机。你知道,你应该战战兢兢,你应该步步为营。你面对的Boss无比强大,而你“红血”和“蓝血”的回复速度,却让你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于是,你又开始焦虑。
☆
最初的焦虑,来自于你忽然发现自己再也买不到合身的牛仔裤。
这倒不是腰围的问题。虽然你有一个在直立状态下能把丁丁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大肚腩,但还是存在足够腰围尺寸的裤子可以装得下你——进化规律决定了,一个人在拥有更高身高的同时,势必拥有更大的腰围,否则就会像根筷子,不仅不好看,而且很容易折断。所以,即便是像你这种中年胖子,也不会买不到合适腰围的裤子,大几号的就可以了。
关键问题出在裁剪,现在的牛仔裤立裆越做越短,裤腰越做越矮,虽然你也能欣赏这种着装风格,但这么穿对你来说确实不太舒服。这就逼得你不得不去选择休闲裤和西裤,然后把衬衣扎进裤子里,最后还要不得已地讲究一下皮带的品牌和质地。
有人说,当一个人开始追求服装的舒适大于流行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老了,对此,你深以为然。而且你觉得,当时尚不再让你觉得舒适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同这个世界不再合拍了。
☆
更大的焦虑,则是来自于一种疏离感——世界似乎正在逐渐加速离你远去。
比如说你不太能理解网络直播的火爆。对你来说,花钱去看一些吃饭睡觉之类,你也能干甚至能干得更好的事情,完全就是冤大头。至于那些唱歌跳舞的,完全就是非专业人士嘛,既不会丹田发声,也不会下腰劈叉,更重要的是,规范之后连脱衣服都禁止了——这还有什么看头?
比如说你不太能理解一些网络热词。有时候一些“十动然拒”、“人艰不拆”或者诸如“23333”之类的表述往往让你一脸“懵逼”,这些缩略的词汇既不优雅也不美丽,为什么会如此流行?难道仅仅是因为简洁?这种汉语的跨越式发展已经大大地超出了你的理解能力。
世界正在飞速地进化,而你固化的基因似乎已经跟不上这种进化的步伐。
☆
这是衰老的结果。
当你的血压总在嗖嗖飙升、当你的颈椎总在咔咔作响、当你的腿脚总是背叛你的大脑、当你的心脏总是漫不经心漏掉一拍半拍的时候,你就能感觉到,衰老正在悄无声息地潜行而来,贴近你的后背,凝视你的后脑,触摸你的头发,并把腐臭的呼吸喷在你的脸颊上。
衰老的可怕并不仅仅体现在肉体,更重要的是它能击穿你的精神。
你不再对新鲜事物感兴趣,你不再觉得新兴科技会改变你的生活——当你的孩子求你买一个VR眼镜时,你训斥他:什么破玩具?要这么贵?
衰老遮蔽了你的双眼,衰老麻木了你的神经;衰老让你把一切你不认可的都当做异端,衰老让你把一切你不理解的都视为小众;衰老让你沉浸在自己的精神螺蛳壳里,对外界的日新月异嗤之以鼻;衰老让你在面对由陌生而生的恐惧时,却对真正的利器视而不见。
衰老,让你拒绝改变。衰老,让你在越来越陌生的世界中变得焦虑。
于是,你在潮流的改变中越来越不舒适;于是,你在世界的进化中越来越被疏离;于是,你只能拖着衰老的精神和肉体,在与世界的对决中,持续地焦虑着,并在焦虑中等待那横空而来、一击必杀的“世界·真·奥义”。
2016年12月8日于北京海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