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全班,不,全校都嫌弃的小女孩。只因为她智障,还有癫痫症。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同龄人,他们正在愉快地玩着小孩子们的游戏。没有任何一个孩子邀请她加入。她呆呆地站在旁边,可以看很久。上课铃响,别的孩子一窝蜂地涌进教室,她也急忙往教室跑。
她的作业是免检的。因为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太会。她不吵闹,也知道不能随便下座位。但是经常有学生举报她偷了别人的东西,有时是一枝笔,有时是一块橡皮。“随便拿别人东西是不对的,以后不能再拿了,知道吗?”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双马尾一甩一甩的。渐渐地,举报没有了。但是仍旧没有孩子愿意跟她玩。因为她把孩子们吓坏了。
正是课堂上,她突然滑到了课桌下面。她的癫痫发作了。孩子们惊叫不已,吓得离开了桌位。上课的老师也六神无主。幸好救护及时,她有一段时间没来上学了。
再来上学,她更沉默了。没有人敢碰她了。老师们也都小心翼翼。人群之外,那个孤独的小身影格外令人怜惜。
我没有教她之前就认识她了。因为她总是追着我的摩托车喊我:“费腾姑姑!费腾姑姑!”(她认得我的侄子费腾)。无论是在校内还是在校外,只要看见我了,就扯着大嗓门这样喊。
教了她之后,对她更多的是怜悯。她的跳绳很棒,毽子踢得很高。体育活动时,我特意让她在同学们的面前表演跳绳。她很认真,小脸蛋红红的,很兴奋。表演完了,又怯怯地看着我。孩子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她捏着绳子,眉眼全是笑。
正是五月栀子甜香时。讲台上总会出现几朵栀子花。那天,心情不大好。我一走进教室,就看见几个调皮鬼凑在一起打闹。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她就从教室后面走到我面前来,口齿不清地说:“费老师,我送你花!”一朵带着晨露的栀子花被递到我面前来了。心情瞬间变好。
她的羊角辫扎得很漂亮。她还有一对小酒窝。她的声音脆脆的,她的眼神怯怯的。
她叫颖,可惜老天把这份聪颖收回去了。
他是我现在工作的学校的学生。我没有教过他。耳闻过他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也听同事抱怨过他作业本上谁都看不懂的“天书”。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冒失地喊出我的名字。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有些许雨丝在斜飞。我匆忙赶路,准备给学生上早读。校园拐角处,有几个学生在弯腰扫地。其中一个孩子在抬头的瞬间,冲我脱口而出:“费——费玲玲!”我定睛细看,哦,是他,那个叫佳的男孩儿。清秀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晶莹闪亮,眉毛上还沾着水汽,眼神有些生怯和躲闪。我脚步稍顿,朝他微笑,点头,向教室的方向走去。被学生当面直呼其名,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恼火。这只是一个孩子最简单最淳朴的打招呼的方式。他在猛抬头的瞬间,认出了我,忘了称呼老师,喊我的名字就像喊他的同学名字一样,那么简单,那么自然,没有捉弄,没有恶意。
那个湿润的早晨,令人难忘。不谙世事的孩子令人怜惜,敏感脆弱的心灵更需要呵护。
寒夜里,那个低垂着脑袋,蜷缩在教室门外的小男孩,无声哭泣了很久。他没法迈动一步(下肢无力,瘫痪),从不开口求助。每当看到他的父母背着他从教室门口经过的时候,心都要狠狠地疼一下。
那天集体观影,别的孩子兴高采烈地跑进我班教室看电影,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他一个人。孤单,可怜。我和他的老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挪进来。他安静地看着电影,偶尔回头看我,那黑葡萄般的眸子格外清亮。
而另一个他永远是孩子们嘲弄的对象。他的书包被他随意地扔在课桌下的地上,双脚牢牢地踩着,如同踩着风火轮的红孩儿。
有的孩子指着自己的脑子向我示意“他这里有问题”,有的干脆直接告诉我“老师,他是傻子”。而他仍是张着嘴巴,茫然地看着大家,“宠辱不惊”。
课间也能看到他。那时他抓着笤帚或者抬着垃圾桶。抬头挺胸,腰板很直,走着极神气的步伐。
追着这个孩子的身影,我会看很久。
每年都会接触到这样的孩子,他们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他们的名字是分数册的最后一个。他们像那墙角的苔花,没有娇艳的花瓣,也无法吐露芬芳,甚至沾满污垢,遭人嫌弃。阳光很少光顾,雨露也姗姗来迟。纤弱的身影令人怜惜,纯洁无邪的眼睛让人生疼。
他们是教室里的学困生,是天使光顾过的宝贝,是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爱心浇灌的小苔花。
每个孩子都对应着一朵花。有的花儿被精心呵护,有的花儿被随意堆放。精心呵护的花儿被人爱,被人宠;随意堆放的花儿被人嫌,被人弃。我们教师天天跟孩子们打交道,如同流连百花园。百花园里百花开,娇艳芬芳满园香。教育是一种修行,需要坚守;教育是一次邂逅,需要等候;教育是一种爱,至高无上,圣洁光辉,众生平等。对弱智儿童,多一份关爱,多一份呵护,相信这就是修行,这就是功德无量的善事。
愿每一朵花都能被善待。更愿每一朵小苔花都能展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