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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上蓬松的积雪几乎没到膝盖,绵绵的鞋底发出一串串嘎吱嘎吱,像倔强的雪花被挤进泥土发出的最后抗议。转身去看弟弟,两只小手缩进袖口,低头努力的往前边的大脚印中迈,我忍不住笑起来“爸,妈,看我弟像不像一只小熊”,随后妈妈停下来被逗笑,爸爸随即也转头看,我们笑到快要站不稳。弟弟气鼓鼓地说,“爸,你的脚印踩得太远了,我快够不到了”,爸爸温柔地说,好好好,我步子小点。
在那段家里除了二八自行车还没有任何其他交通工具的童年时光,冬天最喜欢的就是雪后一家人一起踏着厚雪去临近的亲友家,老爸是开路先锋,老妈随后,后边跟着约莫六七岁的我和最后边小我两岁的弟弟。
脑海中再次浮现这个带着冬风微甜清冽气息的时刻,是前些天弟弟走在前边,个子已经高过我好几头,我已唤他“老弟”好多年。突然眼泪涌来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弟弟,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跟着爸妈走在雪地里吗”,他停下来,伸手过来攥起我的手,重重的握着。
来上海多年,已经逢不到冬天的大雪,总是遗憾地跟老妈说最喜欢家里冬天的雪了,现在都看不到了。每到冬天第一场雪,老妈总是拨来视频,终于不用怕影响我工作而迟疑,视频那头激动的像个孩子,“看到了吗妞妞,这会儿越下越大了,你看外边已经全下白了,今年如果回来早没准还能赶上”。
可今年我们还没看到冬天的第一场雪呢,怎么可以分别在银杏和梧桐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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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的齿轮轮转,磨损了,停止了,贪婪地无状态坠落,坠落。仿若是一场梦,想醒来逃离却怎么都醒不来,每个人都在告诉你它的真实。当触到那如蜡的手指,终于无法再睡下去,扯着一段空白,仿佛那不是我的人生,窒息到没有颜色,如同生活的面无表情。
久违的晴天,有种不真实的通透感。昨天回家走在路上,一牙新月斜切在藏蓝的夜幕里,怀念起小学时候和小伙伴们走夜路去晚自习,几百米的路途却有着丰盛的记忆,那时候好像每天都是重复的,永远没有尽头,从来没想过我们会长大,而他们会变老。不愿承认的离愁别恨,不愿面对的时光老去,所有的缘分或许只能在此生,他们组成了你的某一段人生,某一刻记忆,你谢幕离去他们的昨天,他们便消失在你的明天。就这么简单,等某一天得知那个远在心尖的名字已经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里,才明白生与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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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十月最后拥抱的温度,那么清晰如同一刀刀刻在记忆里。一个人久了,想念和排解想念都成为一种定式,知道有些奢望注定是奢望。生活一旦流成渠道,变很难改变。多想让他们看看我看过的所有风景,不管是壮丽或是平淡,多想开心、伤心都有他们的陪伴,但决定走开的那一刻,就注定不可能有这个圆满。他们渐渐地意识到孩子的长大,孩子的慢慢强大后他们缩小成为负担,这一辈父母有天生的敏感、天生的无私、天生的让人心疼的爱,给予孩子的,甚至于孩子的孩子的。而对于父母的爱,永远语言贫瘠过内心。多希望我还是您口中那个最完美的孩子,多希望这个孩子依然有能力成为您幸福的源头,但现在却要永远缺席您的快乐、忧愁了。
再不能撒娇的把手揣进您的口袋取暖;再不能开心不开心都道给您听;再不能做个孩子。手机微信永远定格在最后一条语音“妞妞,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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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不深究的时代,每个人都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的付出总有未来奇迹为报;又觉得自己束手无策,惴惴不安地沉溺于无尽的恐慌。不断地沉沦、迷失、向前奔跑,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之后,才发现生活从无温柔以待,是原生的温度一直在治愈着我们。而人生最残忍的是“生活还要继续”,最痛心的是“最深的爱也无能为力,陪伴一生”。
您会不会披星戴月来到我的梦里,予我一场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