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九分多叠影,无人不知载禹山。
载禹山南望邬水,西临耳钺,东边丘陵起伏不断,朝北远眺,隐约能看见群山点点。山上泉水叮咚作响,树木佳秀成荫,更有飞禽走兽活跃期间,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由于载禹山地处大陆西南之处,远离都城喧嚣,居于此地的人甚少。但山道上也不缺随风飘摇的白色旗帜,上面很随意写着的“酒肆”二字不知给了多少疲乏的赶路人带来难以抑制的欣喜。
只是世道混乱,生意难为。
当年正魔大战,魔教溃败而退于西南密林,杳无音讯一百余年。正道众人虽胜,各门派皆大伤元气,没落的不在少数,再加上广列子师祖失踪,《太虚指玄经》天书卷被毁,天下正道仅凭几个老门派勉强支撑着。自身难顾,谈何守天下苍生?
近数十年,盗贼猖獗,帮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使大陆硝烟再起,天下难再太平。
梁老汉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山路上的石头,心里盼着夜幕快点降临,那样就又过了一天。
这家山中唯一的酒肆他守了也有了五六个年头,据他爹言,此处是他老祖宗相中的地方,虽然偏僻了些,但山水秀丽,一来吃喝不愁,饿了就拿弓上山,说不定就能碰到撞在树上的兔子,渴了就去挑山泉,山泉养人。二来每天都能听杜鹃啼叫黄鹂鸣唱,无烦心事,身心舒畅。三来顺便赚点小钱,等到年龄了,就去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教他子承父业,安安逸逸又是一生。
“简直是神仙一样的生活,要好好守着它。”梁老汉还清晰地记得他爹把这摊子事交给他时的语重心长。
祖宗之语不可逆啊。梁老汉在心里苦笑。
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再守个十几年,等儿子大了外出闯闯,要是混的出个名堂,就收了这摊子,跟着儿子去过好日子,如果混不出,再让他回来接自己的班也不迟。
“这小子水都没打,不知道又野到哪儿去了。”梁老汉抓了抓头,起身准备收摊,“唉,还指着跟着他去过好日子呢!他什么时候才能懂事点啊。”
远方断断续续有歌声飘来,梁老汉停下动作。
“老夫我看尽神州山与川,品遍那美酒与娇娘,降服鬼怪妖魔,吓退魑魅魍魉,两指细掐定乾坤,双腿一蹬见阎王,人生苦短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歌声听起来有气无力,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逍遥蕴含期间,如同终日驰骋平原的野马,又如同在长空肆意翱翔的老鹰。
梁老汉心想,这声音听起来年龄肯定不小,天色将晚,不如就让他于此留宿一夜吧。于是,他重新挂上旗帜,坐在凳子等着那个人出现。
渐渐,歌声越来越近,一位着宽大青袍的老道士出现在山道上,手中杵着一根齐腰高的竹竿,摇摇晃晃踱步到酒肆前,像是喝醉了一样。
“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梁老伯生怕他摔倒,连忙伸出手去,可也不见得那道士怎样歪歪扭扭几下,手中的竹竿一下子正好重重打在梁老伯手上,而自己却跌坐在凳子上。看着手上的红印子,梁老汉好一阵恼火,正要发作,却看得对面那人已过古稀之年,身上的道袍也满是灰尘,脸上邋遢的样子更不用说,于是火气便消了几分。
“你伸出手,莫不是想贪图道爷我的宝物?哼,道爷我清楚得恨呢,岂能让你得逞!”老道士眯着眼睛看着梁老伯,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莫名地添了几分喜感。
“道爷,您可别误会喽,我是看您要摔倒,才伸手扶您一把,哪里是贪图您的财宝啊,再说这荒山野岭的,我拿了您的财宝也没用啊。”梁老伯打量着他衣服上的补丁,心里好笑,这样一个穷道士怎会有怎样的财宝?看来是一个疯道士。顿时,他心里的残留火气也就消了。
“我看这天色将晚,不如道爷就在此处歇息一晚如何?”话音刚落,梁老伯看老道士变了脸色,甚至于脸上的皱纹几乎都挤到了一起,立马摆手说道:“您的财宝我一分不要……”
“呸,你道爷我岂是白住的人!看不起我还是咋地?”老道士一口啐到地上,将腿踩在了长凳上,竹竿还不断地敲击着地面,一副生气的模样。
梁老伯头上开始冒汗,要拿这个怪人怎么办,看这个道士虽是疯疯癫癫,但说不定就是个奇人异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罪不得哟。考虑许久后,梁老伯咽了一口唾沫,笑道:“道爷,这荒山野岭的,我要了钱也无用,不如您给我看个……看个财运驱个鬼什么的,您看怎么样?”
老道士听了之后仰天大笑几声,满意道:“你这人还挺有眼力劲,道爷我前几天刚刚杀死一个大大的魔头,功力还没恢复哩,这样我就给你算一卦吧。”他直起身子,竹竿啪地一下把梁老伯的手“送”到了面前,盯着纹路,两指掐了起来。
“道爷,不是算我的,是算我儿子的。”
“嘿,别说你的儿子,你的太祖宗我都能从你手上看出来。手别抖,抖了就不准了!”道士皱着眉头,嘴唇抖动,低声在念些什么。
未过多久,他舒展眉头,故作神秘地说道:“此子圣人命,凡人心。其命有三劫,若能平安度过,则可使凶事化吉事。”
“道爷,怎么才能平安度过?您能指点指点我吗?”梁老汉紧张地问道。
老道士闭上眼睛,摇了摇脏兮兮的手:“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是泄露天机。”
梁老汉看着他这副守口如瓶的模样急得抓耳挠腮,可是却全无办法。“啪”得一声,梁老汉双腿跪地,声泪俱下:“道爷,您就看我只有一个这儿子的份上告诉我吧!我梁老汉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老道士急忙将梁老汉扶起,说道:“老大哥哟,你可别折煞我呀!”
梁老汉哪管得他说些什么客套话,依旧跪着不肯起,还不住地用袖子擦着眼泪鼻涕。只要人的心不是铁做的,看到此情此景多多少少都会动容。
“哎,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只能透露一点给你了。”
“多谢道爷!多谢道爷!”梁老汉还带着眼泪鼻涕的脸上立马溢满笑容。他连忙站起,给道爷倒了碗水,说道:“道爷您喝口水,慢慢说。”
老道士微蹙眉,严肃道:“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这个地方马上有大凶之事发生,必将危机你和你儿子的性命。”
“离开?”
没等梁老汉反应过来,道士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颗木珠,其表面圆润光滑,上细刻有云彩,隐约在浮动,着实是件珍宝。他递给梁老汉说道:“这木珠可防身,世间独一无二,我赠与你防身。此物可保你活至古稀,全以报答你留我住宿的好意。记住咯,一定要带你儿子尽快离开。道爷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老道士吐出一口气,像放下了一个压迫他的重担。嬉笑重回到他的脸上,他撑着竹竿站起,唱着曲儿离开了。
“斟我一碗美酒,我帮你捉那小鬼怪,娇娘你送我一笑,我替你赶走那死妖魔……”
他的歌声还没飘远,就被一个稚嫩的声音盖过了:“爹!爹!你看我捉到的兔子!真的有兔子撞在树上耶!”
梁老汉捏紧手中的珠子,抓起小孩的胳膊就往房间里走。
“爹!你干嘛啊!”
“收拾行李,我们搬家!”
“耶!我们终于可以搬家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小孩松开了兔子,欢天喜地地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衣服。
兔子一落地就以飞快的速度跑了出去。父子俩人都没有注意到它血红的简直可以滴出血的眼睛和奔跑时非同寻常的速度。
在这一老一小急着收拾行李的时候,老道士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北边的某座山头。那里有许多道士模样的年轻人在等着他。
“师父,斧钺山周边的动物开始因感染阴气而发狂了。”一个年轻人迎上来行礼道。
“嗯。”老道士一扫晕晕欲睡的模样,掐了掐手指,自言自语道:“看来,好戏要开始了。”
“有为,你暗中去护送那对父子离去,务必让他们离开魔阵的范围。”老道士对迎上来的弟子下令道。
弟子低头领命而去。
接着,老道士朝另一名弟子问道:“掌门都到了吗?”
“禀师父,众掌门早已到了,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他们等的有些不耐烦。”
老道士哈哈一笑:“这几个人道行没有精进,脾气倒增大不少。不过我颜老四说等,他们不愿意也得等。”
他将道袖一甩,领着众弟子向一处隐蔽的山洞走去。
自远方慢慢袭来的黑夜狞笑着将最后的黄昏之光吞噬。
今夜,狂风怒号,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