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日练习：恋爱故事

key message:主播 手套 药片 失踪

2017年春天，我辞掉了工作，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跟几个朋友合伙创业。

闲暇之余，我沉迷于婚恋网站，充了会员套餐，每天至少抽半个小时在上面浏览、写信，也因而认识了不少单身待嫁的姑娘。她们的单身故事五花八门，每次相亲都如同翻开一本小说。

比如成功减掉40斤体重后脱胎换骨的白领，比如被富二代耽误了几年青春的模特，比如苦读数载不知恋爱为何物的学霸……再比如，面前正坐着的这位，面容娇好，却因整天关在家里而单身的女主播。

我们在一家手冲咖啡馆里见了面，她的头发是淡黄色的，在后脑勺随意地梳了个发髻，脸庞很窄，映衬得五官也很简约，单眼皮，鼻子小而翘，嘴唇单薄，右侧嘴角有一颗不大的痣，纤瘦的身板，裹在一件厚实的黑色羊毛外套里。

我例行公事般点好了饮料，在等餐的这段时间，我必须找些能聊到一起去的话题。对于初次见面的男女，话题很重要。

“主播……应该有很多粉丝吧？”

“哪有，你说的那种是网红，我可没那实力。”女主播笑着回答，嘴角那颗痣，如同笑容的点缀，这让她笑起来尤其好看。

“你是直播打游戏吗？”我问她。关于游戏的话题，在这种场合下应该是禁忌，没有哪个男生会在初次见面时，就表现出热衷于游戏的宅男形象。但对于主播，游戏这个话题却再自然不过。我心里期盼着，如果她能回应这个话题就太好了。

“不是，不会打游戏。”

“哦……”我一时语塞，此前听到她在从事主播工作，我脑海中就浮现出开着摄像头打游戏的女生形象，这几乎也是我对女主播这个行业的唯一印象，现在印象瞬间消失了……那她在播着什么内容呢？

“那你播什么？”我问道。

“什么都行呀，就是跟网友闲聊。”她双手握着咖啡杯，很认真地回答着。

“会唱歌跳舞？”

“不擅长。”她依然是一副认真的模样，摇着头。

“额……”我再度语塞，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应对她这种看似敷衍的认真。

“你也看直播吗？”她主动打破沉默。

“偶尔……额，不常看。”我如实回答，这个答案应该没错，毕竟一个爱看直播的男人，多多少少会让女性感到不舒服吧，即便她本人就是女主播。

坚定这一点后，我补充道：“不太理解这些人的兴致。”

“应该就是好奇吧，”她解释说，“看看一个女生，如何度过一个无聊的周末下午……”

“好奇吗？”

“对，你难道不好奇吗？比如说女生的房间？”她眯起眼睛，跟我对视。

“好奇……或许吧，但是看完之后，又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我坚持着跟她对视了3秒钟，便低头避开了她的眼神，掩盖我的紧张，恩，她的确很漂亮……我刚刚说了什么？

“至少，满足了好奇心。”她解释说。

“那女生是如何读过无聊的周末下午呢？”我再次抬眼，试图跟她对视。

“无聊地度过。”她这次没有看我，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马克杯。

我也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口咖啡，除了烫，味道可以说是寡淡。我或许该跟她一样，点杯糖分多一点的饮料。

“其实这行业很辛苦的，不像你们想象得那么风光。”她叹了口气，“生病的时候也要坚持。”

“不是一样就是坐在电脑前吗？比如我生病的时候，也无非就是……坐在电脑前，按时吃药。”我回忆道。

“是的，但是我不会让网友看到我吃药。”她皱了一下眉头，眉宇间的肌肤紧致，即便皱眉，也几乎看不出皮肤的褶皱。

“啊？”我不知道主播还有这规矩。

“因为那样显得很不自然。”她终于再度抬眼和我对视。

“也就是说……看到你坐着什么都不干，是自然，吃药，却不自然？”我决定这次跟她对视5秒以上。

“对，坐着是正常的，吃药不行……播着播着，突然抓起药片放进嘴里，那是不对的。”她解释道，没有避开我的目光，“比如直播时，穿什么都可以，但是如果戴手套，就不自然。”

“有点道理，在我印象中，手套有仪式感，比如医生啊、护士啊、警察啊……”我感觉我说得有点跑偏了，好在她并没有介意。

“对，会引起警惕的，网友会觉得是在演戏。”她坐直身体，“我又不是演员。”

“每个人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演员，你总得扮演点什么，这叫，社会角色吧。”我继续想着，比如我，我在互联网公司创业，我是个程序员、创业者，这是个耳熟能详的角色，万一回头我发达了，我得去参加论坛，去跑马拉松，表现得像个企业家……

“那我的角色，就是你不了解的，一个陌生的女生。”

我琢磨着她的话，脑子里盘算着这个形象，倒也的确是非常有魅力的角色。“的确是挺有魅力的角色。”我附和着，“按说你应该有更多粉丝。”

“哈哈，谁说不是呢。其实也有几个的。”她放松了许多，此时显得有点得意。

“怎么算是忠实粉丝？疯狂刷红包吗？”

“有，但不多，因为我不主动要。”

“没必要为了钱扭捏吧，说白了，这也算凭本事赚钱。”对于赚钱，我完全没有抵触情绪。

“因为总想给自己留一点自由吧。”女主播斟酌着语言，“不想被人说是完全为了钱。”

随后，我们聊起了曾经的日子。我才知道，原来她小时候过得挺苦的。

念到高中毕业，父母逼她辍学了，因为家里还有个弟弟。随后的几年，她四处奔波，仗着自己长得不算难看，做过服装店销售员，做过小公司的前台，后来直播火了，她也就成了女主播，经济宽裕了些，每个月还要给读大学的弟弟寄钱。

“直播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感觉话题有点沉重，势必往回拉一拉。

“就是很多人围着你，听你唠叨的感觉。一开始很不习惯。”

“也会有互动吧。”

“会有，但是声音只有你一个人的。”

“那是听不习惯的。”

“如果他们觉得好，会留言呀，会发弹幕，屏幕上会闪出一堆“666””

“哈哈，666的意思是，非常好吧？”

“差不多吧。其实我更喜欢自言自语的感觉。”

“真正寂寞的时候，是关掉直播的时候，那一瞬间。”她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笔划了一个“瞬间”的手势，“四周一下子静下来，恍惚感觉所有人都瞬间失踪了。这世界上就剩下我一个人，即便我再开口说话，感觉也完全不同了。”

“没有观众了。”我想象着，似乎能感同身受。

“感觉像是小时候家里突然停电了……一瞬间不知所措。所以，我会尽量延长直播的时间。”

“或许，现实中有听众，又会不一样吧。”

“或许吧。”

又闲扯了一会儿，我最终还是没能约她共进晚餐，部分原因是她表示晚上要继续直播。杯子里的饮料早就凉透了，我没有兴趣把它喝光，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你直播间地址告诉我，回头我给你发红包。”我试图打消分离时的异样气氛。

“哈哈，好呀。你的红包我愿意收。”她也再度笑起来，拿起手机，给我发了讯息。

回到寓所时，天已经黑了。我草草洗了把脸，打开笔记本，查看了工作邮件，又打开婚恋网站的页面，再度把这个女主播的资料看了几遍，随后按照她给我留下的信息，登录了她所在的直播网站。

经过短暂的缓冲后，她果然端坐在电脑前，只不过换了件衣服。直播网站显示，她的直播间此时有300多人在线，屏幕上偶尔弹出几条弹幕。

“下午我没直播，下午我去见了一个朋友。”比起现实中的她，在直播里，她显得更话唠一点。

“对，男性朋友，嘻嘻嘻……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哪儿有那么污。”她笑容也更多一点。

我终究还是没有完全了解她，即便是见了面，即便听了她曾经的故事。

我泡了杯黑咖啡，坐在桌前，托着腮，看着她的直播间，听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游刃有余。不知不觉，差不多夜里9点半，她下直播了。

“关了哦！关了哦！”她冲着摄像头挥着手。“拜拜~”

一瞬间，屏幕黑了。

我起身，打开房间的日光灯，想了几秒钟，还是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