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死了一了百了。可如果人死了，痛苦也会随之结束，就不会有另外一个词，叫做遗憾。

      我一直就是那种晚上多梦的人。记得小时候，特别喜欢睡觉，一睡觉就会做梦，感觉想看电视一样，特别有趣。有时候，做梦会被笑醒。梦到去太空玩，摘星星弄月亮，各种奇幻各种悬。有时候，做梦会被哭醒。梦到爷爷奶奶不再陪伴我。梦见她们老去、死去。这种梦我得哭好久都不能停。哪怕醒了，眼泪也止不住。

      姐姐告诉我，梦是相反的。你梦见爷爷奶奶老去，就是证明她们还很健康、还很年轻。这种梦，是为他们增添了福气。所以后面即使我经常做这种梦，我都没感觉到害怕了，但还是忍不住哭。对，梦是相反的。正如我摘不到星星，弄不到月亮，我的爷爷奶奶也不会老去。这样，我反而不想摘到星星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上了初中，上了高中。呆在他们身边的机会越来越少。从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做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几乎是每天都会做梦。那时候，心智稍微成熟的我，开始怀疑姐姐说的话，但同时又不敢怀疑，克服科学的去坚定的相信。因为不能时常回家，我开始每天打电话。到了高三，因为学习的压力，便成了每周打一次电话，固定了周日中午打。那个时候一放学，我就赶紧冲回寝室，拿起手机，习惯的按下家里的电话。电话的内容也特别习惯。开头第一句我便问：“奶奶，身体好吗”“吃饭了吗”“最近天气怎么怎么，你要注意身体啊”……奶奶总是应允着，说好好好。她说她知道要注意身体的，她说要看着我考大学，看着我长大她才放心。然后，无论我怎么问，怎么说，她都会说，放心啦，你专心读书。

      可到了后面，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打电话回去，接电话的人永远只有爷爷。爷爷总会说，奶奶出去散步啦，出去玩啦。即使，我是大早上、大雨天打电话。奶奶什么时候那么贪玩了？我心里很清楚，她不是去散步了，而是故意要躲着我。她有风湿病，是不可能在大雨天出去的。而且她是不会不接我电话的。有的时候，爷爷禁不住我的强迫，就会给电话奶奶。对，奶奶的语气很高昂，很大声，就是精神特别好的状态。我便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想多了，但到了后面，我听到了嘶哑的声音，还有咳嗽和无力。我留着眼泪赶紧挂了电话，因为我装不下去了，我看穿了她们，但我不能拆穿她们。我也不想让他们继续装下去了，太累了。

      那个时候，我盼望着放假，盼望着回家。我特意不告诉他们我回家的时间。所以一到家，她们，我都会很惊讶。她们是惊喜，而我是恐惧。因为，我看到的是奶奶躺在床上的虚弱，跟我电话里的奶奶相差太大。而她，看见了我，就会吃力的爬起来，说要给我搞吃的。我说，我来搞，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奶奶就那样坐在床上嘿嘿的笑着，说那你去。当我搞好菜，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感觉还像小时候一样，她们会照顾我，给我夹菜，给我盛饭。当我沉浸在什么都没变的喜悦之中时，爷爷说了一句让我无限心酸的话。他说，你看你奶奶多么爱吃你的菜，居然把一碗饭都吃完了。我愣了，强笑着说，那我以后天天搞饭给你们吃。奶奶笑的合不拢嘴，说：“那你以后的丈夫是会不开心的”。我说：“我把你们接到我家去，给你们做菜，带你们去旅游”。奶奶又笑了：“还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你结婚的时候嘞”。我听到这敏感的话，生气了，我说：“你们别说这样的话咯，你们肯定会长命百岁的”。奶奶看着我严肃的表情，又笑着说：“好好好”

      后来如愿考上了大学，爷爷奶奶很欣慰，很开心。她们为我添置各种东西。她们说什么都想买给我，要给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也很开心，因为，到了大学时间就会很自由，我就可以经常回家。我把大学报在了离我家特别近的长沙，可是，由于填错了信息，我被常德的大学录取了。那个时候，爷爷奶奶开始有点担忧了，她们说，离家有点远，不放心我。我说，没事，我已经长大了咯。奶奶愣了一下，对啊，我孙女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离家的那天，我得起早床赶车。爷爷奶奶也起的特别早，等我准备走的时候，爷爷奶奶拉着我的手，说，你要注意身体，不要挂念我们，要专心读书。我说，没事的，我没事，就是你们要多注意身体，饭要多吃点，我会经常打电话回来的。爷爷奶奶又是应允着说，好好好。她们还说，叫我不要太傻了，别被别人骗了。

      可是，第一个骗我的就是她们。她们答应了要看着我长大，看着我上大学，看着我结婚。结果，奶奶就先离我而去，离我们的诺言而去。

        刚上大学没一个星期，还是军训的期间。我接到姐姐的电话，她说，她觉得不能瞒着我，她说，奶奶病的很重，可能快不行了。我立马打电话给我爷爷，我问他，我说奶奶在哪呀。爷爷还是说奶奶在散步。我大哭了起来，我说别骗我了，求你们了，告诉我奶奶在哪，给电话她。爷爷还是把电话给了奶奶。我哭着说，奶奶，你身体还好吗？奶奶没说什么，只大声应了我一句。我说，你要等我，我等下就赶回来。挂完电话，我就赶紧收拾东西，但我头脑很空白，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只知道我要回家。没过多久，我的电话又响了。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最无言的一次电话，我姐打的，她说奶奶刚刚走了。那个时候的感觉我写不出来，眼泪是自己崩塌下来的，听到我姐的话，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感觉喉咙被堵了。我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我想回家，但身体动不了。我就呆坐在那里哭，嚎。我听不到声音，说不出话。后来，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家。在晚上十二点的火车上，别人都睡的很安心，我木呐的只有哭。

        不知道是如何度过回家的那几天。以前本来九点就要睡的人，连续几天没困意。以前特别能吃的一个人，连续几天没吃饭。说着说着话就哭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我跟爷爷说，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了。爷爷说是啊。这是我人生最空白的几天，现在回想起来，没有一点回忆。我不知道那几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几天后的我。

      现在的我，可以半年不回家，可以跟别人说说笑笑，可以使劲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但我，忘不掉那件可怕的回忆。当我每次打电话回去，习惯对奶奶的问候。当我每次看到死亡这个字的时候。特别是我现在的梦里，不再有欢乐，每次都是我没赶回去的遗憾和苦痛。白天，我可以假装我忘记了这件事，可到了每个猝不及防的梦里，所有的苦痛、遗憾、无助又再次的席卷我的心灵，让我无能为力。现在我好想问姐姐，你说，梦是相反的，那么，会不会就是奶奶还活着？我好想问奶奶，你说叫我不要被别人骗了，那你骗了我吗？

    我想我不会去问，因为回答只会让我更加痛苦。我想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死亡，结束这无限的痛苦。至于我那无限的遗憾，我结束不了，就带着他让他陪着我长眠。至少等到我化为白骨，总还拥有他这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