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被雨洗过的，人是被泪洗过的。

赵贤德用尽气力发出和卢玉婉分别的微信，居然忍不住热泪盈眶。

三年了，他还是没有挣够他想要的5201314元钱，觉得人间实在是有点儿苍凉。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卢玉婉的期待，为了不耽误卢玉婉，他决定自己悄悄地隐退，并把挣到的五十万悄悄地打入卢玉婉的账户，然后孤身去远行。

光亮一寸寸地失守，城市高低起伏的楼盘渐渐被夜幕隔离，只有一点微弱的光拼了命钻出来。赵贤德就是在那个秋虫吟唱的夜晚悄悄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卢玉婉是他的女朋友，却又不是一个有多少自由的女朋友。怎么说呢，她有两个孩子，亲生的，丈夫却在五年前突发疾病而亡。更要命的是丈夫是这家的独生子，孩子是夫家唯一的延续。公婆不会放弃孩子，她更不会。

认识她，在四年前公司的大楼里。赵贤德作为公司的领导前来视察，卢玉婉作为新人在默默地干着后勤。突然婆婆打来电话说孩子有些不舒服。因为信号不是太好，她就特意往窗边挪了挪。不妨那时候赵贤德正领了一干人员踏进门来。她也不认识，又因为为孩子操心，就对着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有同事欲上前拉着她，被赵贤德示意阻止了。打完电话她就飞一般往外跑，正好踩着了赵贤德的脚。她一边说对不起，孩子发烧了，一边冲出门，留下目惊口呆的众人。办公室主任欲对卢玉婉进行罚款，也被赵贤德阻止了。

一切都仿佛在昨天。那个春天夹竹桃开得分外妖艳，浑身散发着香味，却十分有毒，接近不得。卢玉婉还是很有姿色的，虽然生过孩子，竟然没有赘肉。办公室里几个不安分的男同事总是有意无意接近她，被她高傲地拒绝了。她的冷像一道利刃，令人望而却步。可能是因为没有收到处罚，她竟意外地对着赵贤德笑了。

这一笑，不打紧，就像春风笑进了赵贤德的心。

赵贤德名义上是这家公司的领导，实际上只是个傀儡，就好像他在家中的地位。这家公司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的产业。为什么说是名义上呢，是因为他们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他从小和寡居的母亲相依为命，家境贫寒，母亲为他上学吃了不少苦，甚至不惜冒着烈日在垃圾堆里捡瓶子。他原本也有自己喜欢的人，憧憬着婚后甜蜜的岁月。但是，母亲在一个炎热的夏天病倒了，急需手术，这需要一大笔金钱。正一筹莫展，他的一个女同学托人找到他:如果他同意和她假结婚，那么他的母亲还是有救的。这个女同学家境富裕，却喜欢上一个更加豪门的男子，这个男子却有自己的家庭。她守了三年也不见男子离婚，自己反而被发现怀孕了，医生还说她的身体如果流产怕以后就生不出来了。

万般无奈下，她想到了这个瞒天过海之计。她是不可能喜欢赵贤德的，但他听话、怯懦、背景简单。她和他签订合同，他娶她却不能碰她更不能干涉她的行动，但是对外保持和谐和睦的一面。作为回报，他不仅能得到一大笔钱，还能管理公司。至于男人都会有的事，她也容许，只要互不干涉就好。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女友的时候，女友认为这是对他们纯洁感情的背叛，连扇了他好几嘴巴也不解气，最后负气远离了这个城市。他是多么想去追赶女友，却更担心母亲的安危。人穷就会志短，屈服于现实。女友却再也不见。

如果仅仅没有爱情倒也无所谓，但是每每到家就被训个狗头喷血，连带着那个和他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也看不起。

"爸爸，你为什么没有一点儿骨气呢，就像咱家的那只哈巴狗"。

童言无忌，却深深地刺痛了赵贤德的心。他也想过逃离，但他还有点享受安逸的生活。虽然夫妻没有什么意思，但富裕的生活倒是真真切切的。他是个保守的人，并没有妻子不给她而且同意他觅欢就去寻花问柳，他总觉得那是不道德的，没有爱情，一切都将黯然失色。有时候他会想起前女友，暗自泪流，却迟迟难以寻觅。

还别说，卢玉婉的笑，还真的很像前女友。一时间，赵贤德产生了前女友归来的错觉。他特意对她很照顾，引起了同事的窃窃私语，这给卢玉婉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那个傍晚，同事都下班了，他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奋战。突然，卢玉婉端着咖啡进来了，并且反锁了门。"赵总，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但我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这样过分照顾已给我带来了压力。我承认我喜欢你，但你这样不明不白算什么。如果你想只是要我的身子，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只求你别再给我弄得满城风雨，我还得养家呢，比不得你。"说完，卢玉婉一下子就解开了自己的两粒纽扣。赵贤德一时间热血沸腾，却最终阻止了她:"你听着，我是对你有好感，但是不代表我就是这样随便的人。"卢玉婉一下子羞红了脸，夺门而出，心里有种失望也有种高兴，看来赵贤德是真心照顾他的，倒是她，把他也看成登徒浪子了。

赵贤德有意和卢玉婉保持了距离。在一个周末，他看到卢玉婉带着两个孩子买了些水果，孩子兴奋地尖叫着。他想起他所谓的家，他讨好般地递上水果，小家伙一脸不屑连看都没看:"别影响我打游戏。"然后孩子母亲回来，一把抓过游戏机，还说赵贤德也太懒了，天天吃她的喝她的，连孩子玩游戏都不管。

他鬼使神差地跟在卢玉婉背后，看着她们走进一个低矮的家属院，一个年迈的面黄肌瘦的老妇人咳嗽着开了门。卢玉婉上前搀扶着，孩子们说着:"奶奶，吃水果。"他赶紧离开了。他想起来，当年他的女朋友经常领着他去敬老院去孤儿院，他有点不理解，她说:"我从小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很多奶奶对我很好，看到她们很亲切，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他又想起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要求他在亲戚面前强颜欢笑，却从来不肯陪他去看望母亲，还言之有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给你那么多的钱财，你就别以为我会把她当妈。"

他把路上碰到的小石块踢得很远很远，仿佛在踢着自己抑郁的心脏。

他在微信上和卢玉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渐地无话不谈。因为家境贫寒，卢玉婉免不了要向赵贤德借钱。赵贤德总是很爽快，他也不让卢玉婉还，卢玉婉却不干了:"如果你这样，全当我不认识你。"没办法，赵贤德只得收下。

有一天晚上，卢玉婉孩子发烧了很严重，电车也没电了，出租车也久久等不到，心里着急就给赵贤德说了，赵贤德二话不说开车出了门，他虽然没和妻子住同一房间，妻子还是吵开了:"你夜班发什么疯。别真把这儿当成你家了。记住，我们虽然是假夫妻，但你也不要影响别人睡觉。"赵贤德一句话也没说，他那妻子兀自追上去:"什么人哪，没有我，能有你今天么？"

赵贤德担心孩子，也没搭话，其实他也一贯怯懦。他把孩子带到医院，卢玉婉很是抱歉，她突然觉得她需要人相伴，可以依靠。她在微信上说她想再嫁了，一个人太难了。赵贤德鬼使神差地说:"我可以么？"两个人都没说话。后来再提，卢玉婉说:"你不是有家庭么？这样算什么？"赵贤德把一切都说了，他们是假结婚。"可是虽然如此，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卢玉婉说:"她嫁给你，不可能没一点好感。再说，你舍得如今优越的生活么？没有她，你还有什么呢？"这倒说中了赵贤德的痛处，他一个人在外面喝着酒，到吐为止。

"我舍得这一切么？有房有车有公司。"

"我有什么舍不得，钱算什么，爱和尊严都没有"

赵贤德在那个夜晚分外抑郁。他的微信上，妻子例外地发来一句:"你死到外面了么？"

他就往回走，开了门，那厌恶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学会喝酒了。你知不道你的斤两，一身酒气给谁看呢？"

他第一次反抗:"我还算是你老公么？喝个酒怎么了？"

"不怎么，"一个冷冰冰的语气扬高了声调，"你就是我养的一只狗罢了，你居然还想当人老公。"

赵贤德气得摔门而出:"老子明天就离婚，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有什么了不起，连爱都没有。"

他的妻子呆在当场。一行泪滑过脸庞。

赵贤德给卢玉婉说他要离婚。卢玉婉让他慎重考虑。赵贤德是这么说的:"即便一条狗也有自己的尊严。我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生，当时是贪图了她点钱，但是不愿意一辈子没有尊严。"

他的妻子说:"我这么不幸，你都不知道体贴我。花了我这么多钱，居然要离开。我虽然不能给你爱和性，但我也给你自由了啊。再说你离开我，你还有什么?你以为别人会喜欢一无所有的你?"

赵贤德去意已决:"那怕我一无所有，我也想有尊严地活着，爱自己所爱的人。不过我还是感谢你救了我母亲，我用你的钱我会如数奉还。"

他的妻子不以为意:"你要敢这么做，我要让你在阳水市混不下去。再说，我同意你找别人，你又何必一定要离婚呢。"

"那不一样，"赵贤德说:"我爱一个人，就想给她全部，天空、大地，自由和生命。少一点就不完美。"说完，他摔门而出。

在民政局，他的妻子不敢相信他真的前来离婚，这才第一次发现这个一贯怯懦的男人原来也有这么刚强的一面。

赵贤德一无所有，还靠卢玉婉接济了一段时间。她的前婆婆也同意她再嫁，但是要对孩子们好点。赵贤德还提议把婆婆也接过去，免得老人孤单。卢玉婉在月光下轻轻叹气，赵贤德问她怎么了。她说:"我们现在两个孩子都好艰难，如果嫁给你，我也想给你生一个，到时候可怎么办呢？我们连房子都没有。"

赵贤德羞得无地自容，卢玉婉挽着他的胳膊，"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是世间最大的幸福了。"

赵贤德还是很有能力的，可惜这是阳水市，他前妻的势力庞大，都不敢用他。他只好去了临近的城市。他给自己算了一笔账，虽然三线城市房价不算高，但他得给卢玉婉一个安稳的家，两个孩子连带以后的孩子，卢玉婉前婆婆还有自己母亲，另外他还想偿还前妻给他母亲看病的钱，他至少需要挣500万才行。如果想有个纪念意义，他想是5201314元。一生一世一双人，天为谁春？

他没日没夜地工作，任白发和细纹慢慢爬上他青春的脸庞。可是三年后都三十多岁了还是离目标有非常遥远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容颜渐老却无可奈何。卢玉婉催他回来结婚，他婉拒了:"没有实力，我拿什么去娶你？"卢玉婉问他是否变心了，他坚决否认。他有时候想是不是这一辈子都没希望挣到5201314元，是不是这一辈子都娶不上卢玉婉了？他不想再耽搁她，就选择了逃离。

秋虫的悲鸣像极了离人的哀叹，卢玉婉疯了似的去找赵贤德，一无所获，只好带着孩子守在阳水市。毕竟，赵贤德是个孝子，他的妈妈还在阳水，他不可能不回来的。

第二年的夏天，赵妈妈六十大寿，卢玉婉提前买了礼物守在赵家，不信赵贤德不回来。赵贤德下午才到阳水，刚进屋就被卢玉婉扣住了手腕:"跑什么跑，没有钱就不能过日子么？什么人呀，这么大了还玩失踪。"

两行热泪滑过赵贤德的脸，也滑过卢玉婉的脸，滑过赵妈妈的脸，也湿润了孩子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