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了。我叫妮宝。
嗯哼,我叫虎别。
哪有人叫你这个名字的?妮又咯咯地笑起来,浅浅的酒窝就在火光的映衬下忽闪忽闪。
你不是宝么,别在长沙土话里就是宝的意思,咱俩有缘啊。面对漂亮的女孩子,男人就都难免会心思急转,油嘴滑舌。这也许是世间男子的通病,抑或只是我个人的毛病?
妮又笑了。那就委屈你将就我了啦。宝,是我父亲的名字。我叫妮,怕你们汉人叫不习惯,就告诉你我们民族里名字从父名的叫法。说了一长串,忽地又低头笑了,你老盯着我看什么呢?
你真漂亮。看看不吃亏。放心,我只是看看。
那你买了带回去的银器没?妮忽然转换了话题。
幸亏没买,要不然那天在仰阿莎再耗上半小时选手镯,怎么可能看到真正的仰阿莎,也不会今天在这里与你重逢。我拍了拍胸脯,此时此地,我是该说菩萨度我,还是蚩尤罩我,抑或东方不败,万古千秋?
这七弯八拐的马屁话果然功效不浅,妮的脸色桃红起来。
柴堆的火焰在晚风中忽忽闪烁,偶尔间杂着噼啪的残炙爆破声。人们三三两两说着话,两两三三地离开聚集地。妮取下头上顶戴,满头青丝就哗啦啦地直坠心底而来。
我明早上带你去看看阿叔的小银档,就在寨子下面。好难得来苗寨,我们又这么有缘分,带些好银器走吧。你信得过我么?
妮的声音一改清脆,低低悠悠从满头青丝后穿透过来。
好啊,你宝我也宝,为什么不信你?
妮没有作声,估计是在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那么,你明早上早点起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嗯。
转瞬间四周人影全无,四散归空。火堆不知道何时已扑灭,一缕青烟还未来得及飘渺,就裹入了如墨笼罩的夜色山寨之中。山风猎猎,衣袂飘飘。发丝纷飞如青蛇吐信,清香似有似无。那一晚,林青霞华服美发,无言洞箫清传情;令狐冲凝身佩剑,汹涌诗意破江湖。
我转过身,背对着火堆残骸,向着坪崖下的巴拉河长叹一声。
你在想什么呢?妮突然问。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摧。皇图霸业谈笑中……
你真是……妮咯咯娇笑起来,我可是个纯正无误的女儿家啊。清脆的笑声中,身影袅袅远去,像极了踩着凌波微步的王语嫣。
一夜甚酣。完全不用理会朋友的羡慕嫉妒恨。
清晨醒来,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没问约好的时间。只好找小云父母问了寨子中银档的位置,不急不慢地先往坪中约好的地方寻踪而去。
太阳还没出来。山雾浓一块,淡一块地拼贴在山水画的中间,寨子里的屋子就像捉迷藏一样左闪右突。清脆的鸟儿歌声如乐器一般清爽着我的耳朵。印象中那无比熟悉的短笛独奏《苗岭的早晨》,每次在聆听的时候喜欢闭着眼睛想象那动人的世界,现在可以睁开双眼了,苗岭的早晨,就生生的展现在眼前。视觉上的满足,嗅觉上的满足,却只能在心底去寻找和回想那熟悉的短笛声。这是多么动人的早晨,多么动人的旋律。
妮就站在那里。像旋律中的一个音符,还是五线谱中的音符。
妮一身纯绿,服装合体得就像她的第二层肌肤。
你们看见我那次,是不是就是这套衣服?妮浅浅笑着问。
嗯。我简短的回答,不想用过多的辞藻去玷污我这一刻的心情。
这是我们在体育馆排练要用的服装。漂亮吧。小女子的心态暴露无疑。
幸亏是十月间,要是过我们汉族的年,你为了映证穿这套出来,岂不要冻死?
走吧走吧。你呀,没得好话。
阿叔的银档畏畏缩缩,却干干净净。玻璃柜台里面摆着机械定制进货来的银器。柜台后面有一张工作台,桌面上散落着各种银色的材料和一盏酒精喷灯。阿叔将酒精喷灯对准要打造的手镯喷炙,直到银子变软失去光泽,然后用钳子几下几下把它扭曲成型,哧的一声扔到水里,水桶里平空腾起一股雾气。再拎出来的时候一个手工镯子就已成型,只是依旧没有光泽,如大白兔奶糖一样柔软哑白。
硬化成型后还要抛光呢。妮在旁边解说道。你看那些亮闪闪的,就是抛光后的成品了。你选几个,我阿叔不大会说话的。你放心我来了会很公道的。对了,要我帮忙选吗?送给谁的?妮仰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来。装作在看手镯。犹豫了0.1秒之后。带给我老婆和女儿。
那一瞬间没有声音。我依旧装作在看手镯。
那个,你朋友,小云的男朋友,也结婚了吗?妮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度。
我不知道。我忽然不会撒谎了。我抬起头想看看她的脸色,却只看到一团雾气从水桶中升起隔在我们中间,伴随着“哧”的一声脆响。
还是我来帮你参考吧!妮忽然穿过雾气,凑到面前。你不是说我戴了个银牌么,想看看么?
这个,我扣扣脑袋,不好意思把。
你想什么呀?她反过手从颈后解开项链,叮的一声放在柜台的玻璃上。眼神中的况味好像在说你不过是个好色的老实男人。
那是一块长方形的镂空银牌,工艺并不复杂,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妮”字。
这就是阿叔给我打的。我真的叫妮。你呢?真的叫别?
我忽然笑了。来吧,先帮我女儿选,收好你的银牌。下次见面我还要靠它来识别你呢。
然后我就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那条双头龙。和仰阿莎的一模一样,静静地两只龙首相对,分开一些就能把手腕放进去,再让它们嘴嘴一下,就自然扣笼了手腕,麻花辫龙鳞的镯身就覆盖了我的手腕。
我就要这个。还有我女儿的,我老婆的,那个,那个。
阿叔说,你买这么多,那个双头龙,送给你了。
啊?我回头看看妮。是这个太不值钱还是你面子太大?
妮得意地笑了。当我送你的好了。
你可真会顺水推舟,明明是你叔叔送给我的货物附加值。
那算你欠我个人情总行吧?人家这么早带你来选这好银器。
我不欠你情。我意识中觉得很危险,也很刺激。但是我想这么说。我从见到你起就没有停止过夸你漂亮把。你也确实很美。
那又如何?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这就是你消费我马屁的代价。我扬起左手,双头龙就欢快地在我的手腕上转动。
你……你,都买好了吗?妮意兴索然,讪讪地问道。
恩。好了。
我们凯里有缘再见把。我下午就走了。妮轻轻地说。
有缘再见。我还是要谢谢你让我买到这么好的银器,得到这么好的礼物。
你这个伪君子,蠢货。朋友愤愤然地骂道。你电话都没要?有缘再见,有个屁的缘分啊,都是要靠自己创造的啊,所谓缘分与机会!
我创造了啊。我觉得她很美,我告诉了她,让她很开心,她就送给我了手镯。你看我还创造了实物呢。我心中满是从危险边缘踏错返空的心态。虽有遗憾,却无过失。感谢那0.1秒的犹豫时间。改变了一切可能。
你就是个傻X。朋友继续在抱怨。你不过是胆小怕事罢了。
我不傻。我不过是个老实的好色男人。你知道什么是破缺么?万物圆满是不完美的,只有破缺是完美的。只有遗憾才能回味。你懂不懂啊?
我懂个球。朋友说。这么好的机会,让你的破缺给遗憾了。
我是个文青嘛。有遗憾的时候长吁短叹,没有遗憾咱就创造遗憾。
樱花的水汽依旧氤氲。
体育馆外的仰阿莎眉目清晰起来。
手上的双头龙在水的浸泡下黑亮,黑亮,吞噬着遗憾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