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轮到我们班全校值日，课间的时候，有学生告诉我，班上有两个人在操场那边打架，看架势不是闹着玩，打了好几个“回合”，所以才跑过来向我报告。
我正埋着头忙着开学各种表格“逼交”，侧过脸冷冷地说：“喊他们马上过来！”内心夹杂着一些烦意又担心他们激动过头弄得个“头破血流”“断胳膊断腿”的。孩子们往往只是因为一件小事而造成过错。
不一会儿，他们两个来了。我一看张的眉眼处、脖子根被抓出了深浅不一的血痕，很明显是被愤怒的指甲无情地抓破了皮，那孩子额头上还留着搞卫生时留下的汗珠，看着都觉得痛。
“怎么回事？谁把你抓成这样？”我问张。
“他，”张指了指身边的黄，“我本来坐在那里休息，他老是打树上的树叶，还把树叶弄在我头上……”
张还没说完，黄就忍不住开始接茬：“是他先踢我的！”边说边用手指着张的鼻子，眼睛左看右看，嘴巴拉得好长甩来甩去的样子。
“好好说，一个一个说，你先说！”我愤怒地命令道。
办公室冷静了三秒钟。
“你怎么会踢他呢？”我顿了一下，觉得不可思议：“你从军训到现在，老师没觉得你是这样一个人啊！”
“我提醒他三次，要他不要打树叶子在我头上，他偏偏不听还不停地打打打。”张扯着小小的嗓门申辩道。
“所以你就踢他了？”
“是的。”张眼睛红红的，闪着泪花。
我对着黄问：“他踢了你，你觉得他欺负你了，所以你就还手，抓了他的脸和脖子，对吧？”
“他先踢我，我才这样!”
“他踢了你，是他不对。”我扭过头对张说：“踢人是不对的！我知道你在提醒他三次的情况下，才去踢他，可是踢人这个行为具有攻击性，是错误的处理方法。”
我继续对黄说：“他踢人不对，他必须向你道歉！可是别人在提醒三次的情况下，你还不收手，这就不对，一是出于保护学校树木，二是你打下的树叶落在别人头上让别人很不舒服，这个行为让人讨厌，所以他才踢你，想以此来阻止你不要打树叶，结果你把别人抓成这样？下手是不是狠了一点？我们都是同班同学，要互相帮助啊？”
“他踢了我前面，也踢了后面。”
“把衣服撩开，我看看是不是很严重，踢痛了没有？”我有点关心又有点生气。
“不痛！”“我踢得很轻。”张黄两人同时回答。
“那不就是咯，你们觉得谁错了？”
“我们都有错。”
“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一种进步。好，黄。张是你弄伤的，你先陪他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伤口，完了再到老师办公室来，快去！”
我没听清黄说什么，张却拉着黄的衣服：“我知道医务室在哪儿，去咯！”
不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可惜凌医生不在。
看着张泛红的刺眼的抓痕，我又忍不住生气：“一件小小的事情，就值得你们大大出手、互相伤害吗？以后遇到这样的问题，要学会正确的处理，如果有同学的做法不对，你可以提醒，在你不能阻止他的情况下，不要出手，也不能出手，你可以先缓一缓告诉老师，让老师来解决……你们两个先站在这里反思几分钟！”
张的心情看上去明显平复很多，倒是黄还是那副嘴巴甩来甩去的样子，我一下子就发火了：“所有的案件，在处理的时候都以伤者为重，现在张俊杰受伤比你严重，也是你有错在先，下午比较热，一流汗伤口就会发痛，所以，张下午的卫生区域，你来替他搞！”
我这话一说完，黄就激动了起来，满脸通红，双手抱头，牙关紧紧咬着，眼泪哗啦啦直流，脖子拉得老长老长的，还一抖一抖的。我紧张地问道：“怎么了？”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我拿抽纸给他擦眼泪，他退了两步，我叫张给他擦，他也不要，继续往后推了几步，还是一种内心崩溃海啸爆发的模样，最后竟然双手滑到耳根，抓起了自己的脖子根，咬紧牙关，狠狠地抓自己。
好心的张拉了一拉他：“不要这样子，我都不怪你了，我也有错。”
黄还是迟迟不能平复。
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是他有委屈没表达清楚，还是我刚刚的话语里面有失公平，让他觉得委屈，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让他竟然有这样出人意料的甚至是“自残”的行为。不自觉地会猜想他的家庭情况，可能有点糟糕。
“带情绪，我不处理问题，先缓和一下，可以说话了告诉我。”
过了好大一会儿，我终于没有听见黄的抽泣声了，办公室外下课看热闹的学生也回教室了，我便开始我的教育：“黄，虽然老师没有找过你谈话，我们也认识不久，但是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你都是带着微笑的，一个脸上洒满阳光的人，我不相信你的内心有多少恶意。刚刚如果老师评判得不公平，你现在说出来。”
他没说话，直摇头，眼睛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闪着红红的光，没有直视我。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公平吗？”
“没有。”他低声说，压着一股气。
“那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你认为伤害了别人不对，所以就抓自己吗？”
他有点哽咽地点点头。
我更加意外。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们去教室拿纸和笔，先写自己的错误，再写对不起，再写想对我说的话，特别是那些想说却没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的话。”
他们去了，回来乖乖地写，两个人在对面办公桌还低声地说着什么。
写完了，我让他们念出来，是很朴实的道歉话语，态度诚恳，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请求对方原谅，没有要对我说的话。
这下我算安心了。
食堂中餐早已开始，让他们两个去吃饭，黄说不去，一开始以为他说气话，内心还有不平，问了原因才知道以前也这样，不太想吃饭。这又让我担心起来，觉得应该跟家长交流一下。
黄的爸爸在电话里听说儿子被人踢了，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开始大喊大叫，怎么怎么的反问就过来！
“谁有错，就批评谁，你也要搞清楚整个事情啊，你儿子把别人抓成这样，你都没有听我说完就开始质问我，你马上来学校！！！”
我把电话挂了，没再听他多讲。
真想扔手机甩椅子踢桌子，这都是什么家长！会不会倾听啊，有没有素质啊！
刚做老师那会儿，就是太在乎家长的感受，以至于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真心为孩子的教育付出不知道多少多少，到头来因为一些学生之间的矛盾吃力不讨好，反过来指着鼻子骂我责任疏忽之类的，心冷了半截，加上学校管理的压力，隐含的意思就是你没有能力。
做班主任的真心是累，津贴少得可怜，大小事务都有份，做了也看不见成绩，很难做出成就感。如果不是为了那一份责任和爱心，谁能坚持做下去？没有回应的结果就是不发音，不能教育的只能不教育，人的本能反应，自然现象。
……
黄的爸爸来了，他个子矮小，也算结实，短小精悍：“你就是二班班主任郑老师吧！”
“是的，黄爸爸吧！找个椅子坐咯！”
“不用不用， 我们做事的人站惯了。”我在隔壁搬了一张软皮椅子，请他坐下。他的情绪没有电话里的那么激动。
我说：“本来我打电话有两个目的，一是向你说明情况，二一个想了解一下孩子的家庭情况，希望能够促进他更好地成长。而你呢，在没有听我表述清楚的情况下，就一通乱吼，你觉得对吗？做老师的一心一意想着孩子好，家长们不分好歹，我们的心都凉了半截。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变得越来越优秀？难道我还帮着哪个学生或家长去欺负他？但凡能做老师的人，他都有一个公平的心，做得好的要表扬，做错了的要批评，对谁都一样。小孩子不会像大人，他们思维不成熟，一件小事处理不当就起冲突……”
记不清自己还说了些什么了。黄爸从坐下的那一刻起，态度就明显好了起来，不再质问，也没有骂骂咧咧了，在看完两个孩子后，还对我说了感谢。
张的妈妈了解情况后，倒是很心宽，没有找黄同学麻烦的意思。
黄在第八节课还去心理辅导老师那里坐了一会儿，我问他老师说了什么，他说就是聊聊天，他的回答轻松愉快，我终于完全放心了。
放学的时候，张妈来接孩子，我简单地聊了几句，喊了张黄过来。我左手挽着黄的半肩，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张妈妈说？”
黄站得笔直笔直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阿姨，对不起，我不应该出手那么重，抓他，请你原谅！”声音很响亮，很实，脸上和眼睛都是微微笑着的，就像第一眼瞥见他的时候，脸上洒了一层阳光的模样。
这个举动，冷不防地冒了出来，我着实感动到了，为了这个孩子能正真地成长！最后两位同学，握手言好，互相拥抱。
今天的心情是螺旋反转式的延伸，又是递进曲折式的攀升：祝福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