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初秋,总是有点婉约,感觉不到秋的味道。我在这淡淡的失落中,任思绪飘向北方。
北国的秋天是有痕迹的。只要立秋的时间一到,昼夜温差明显增大,白天可能还骄阳似火,到了晚上,却要穿长衫长裤,才能避开秋的凉气。原本爱坐在门外乘凉聊天的人一到月上柳梢,便极自觉地把凳子搬屋内坐了,蒲扇虽还用得着,但已不是扇风用,只是为了赶成群的秋蚊。只是现在,怕连这样的景象也是难得一见了,家家筑起了院落,那气派的红漆大门前却再也不见聊天的人。
北国的秋雨是最有个性的。它们不下便罢,一下就酣畅淋漓,劈里啪啦,极有气势,打在青瓦上,叮当作响,甚或把瓦缝间的青苔打得支离遍地;落到地上的黄土上,溅起一个个小沆,像出了天花的人的脸;打在鸡舍鸭舍上,引得鸡鸭唧唧嘎嘎一通乱叫,惊恐地抱作一团,不知作何应对。
北国的秋风总是有些强势,打得菊花落英霎时遍地,随风而去,不知所踪;黄叶在这样的境况下,如蝶飞舞,极不情愿地随风漫地卷去,最后归于尘土;最美的莫过于那满树的枣子,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散落一地明艳。
最让人怜惜的是草丛中的蚂蚱,因为青草变枯,已变得渐渐无处觅食。在风雨交加的夜,它们在饥不择食时,也会跳进人家的屋子里,总会被那些在室内觅食的鸡吃掉了,完全将自己消解在另一个生命体内。
北国还是有秋天的,我在心里想。顺着这样的记忆,我想再回到从前的从前,回到那段少不经事的时光里。但仿佛时光已不容许,因为我自身便是时间的存在,并且面向未来存在,过去只能以一种无限伤感遁入回忆了。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给了自己无限的规定,又许自己以无限可能,却在时光之河中无法改变一种现实的存在。如果像有了月光宝盒,人可以选择回到一种曾经的美好,也许生命真能称得上精彩了;再或许,过去可以与现在某种时空下呈现,两个自我该怎样审视对方的存在。
有时,我是愿意回到过去的某个点上,并且驻足长留的。像某年某月的那个秋夜,室外面风雨交加,屋内却温馨融洽,在煤油灯的晕光中,坐在坑头听奶奶讲一个遥远的不知名的故事,偶尔会看到一只小老鼠从身边怯怯地溜过;也或许听着奶奶嗡嗡的纺车声,望着窗外的满天繁星,伴着蛐蛐的浅吟低唱入眠。我曾无数次想过这样的场景,那是曾有的生命中再平常不过的场景,而现在却是一种奢望,冰冷的水泥筑起了一种力量,阻止了老鼠和蛐蛐所有在室内生存的可能。室内,除了我的存在,似乎别无它物。
思绪将我拉回南国。窗外是淡淡飘落的细雨,若有若无似梦,轻悄悄地难闻半点声响,若不是阴云在天边打座,真辩不出这是雨天,那曾经的若帘烟雨已成历史的唯美的印记,在高楼间消隐成一种意象的存在。
我不再想再走出室外,因为曲折蜿蜒的青石小路早已被沥青路替代,再也不见娉婷而来的闲情,有的是匆匆又匆匆的身影,那个惆怅的魂灵已无处安放,何必走出去让她为难。莫若静静地呆在室内,享受一份孤独与安宁,倒也不失为没有选择的选择。
视线飘然于窗外,忽然想起琼瑶的窗外,那个如花样的似水年华,短短的学生发型的女生,洒落淡淡的诗意,在纯真的年代里,与儒雅的康南演绎一份荡气回肠的初恋故事,爱永远是青春的主旋律,恨不过是年轻的调味品,那一份年少的情怀却成了无数人心目中的经典珍藏。只是时光流转,玫瑰的娇艳也会不敌香车的现实。我有莫名的感伤与失落。
人生如果是一首歌,总带着淡淡的伤感。青春长发上的蓝飘带,曾经在花样的年华里飘逸如诗,自然流露着清纯与唯美。在渐行渐远的年华里,已浅淡如风,在那一片白桦林里,终消隐得无影无踪。我偶尔还会听到竖琴的明净,那琴声却在摇滚的狂暴中渐趋失语。
那本泛黄的诗集,在如豆的灯光里,曾经给了我太多的慰藉。诗和远方虽然值得期待,可现实的功利总会抹掉它清新得如同茉莉花的美,用玫瑰的娇艳与实用遮去它的清雅脱俗。我常常纠结在诗与面包中,不知作何选择。
也许,偶尔还会在木兰路上徘徊,只是这一份徘徊中不再有不期而遇的等待。只是静静地随风漫步,给心一个丈量时间的方式,许脚一处安放的静土。把自己交付时光之舟,悠然于自我构建的空灵世界。
再回校园,内心多的是一份淡定和安静。我在万卷书中徜徉,听易安居士在历史里诉说一份溪上泛舟的闲适与恬淡,观青莲居士在名山大川前讲述怀才不遇的伤感与无奈;亦或听孔老夫子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惘然与期待,闻庄子谈遁于自然无待中的逍遥自在。不必回应,远远观望已是一种幸福。
我还想再期望点什么。每次最让人难过的是要穿过文学院却不能在其中驻足。那里有我最向往的课堂,但我却任务在身,不能有丝毫分心。只能匆匆风中过,不留半片心。我想过停留,但我不能任性。爱与最爱终是有差距。完成了爱的,才能追求生命中的最爱。
窗外的竹林依然青葱如昔,晚上有风吹过,会有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如同经典古乐。虽然我的心无数次抚摸过那些枝枝叶叶,但我的身却从没近距离走近过它们,虽然近在咫尺,却如相隔天涯。我被现实绑架,我已然不是我,我寻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曾经,总认为只要在南方,就会有芭蕉,雨打芭蕉的诗意就能享用得到。但现实是,芭蕉并不是江南的绝配,因为它太占地方,所以在校园内被裁减得一枝不剩,我只能叹惜它们生不逢时。只有那高大的杉树,因为瘦削又高耸入云,合了这个院落的要求,才得以无限保留。
这样的江南还有秋天吗?我轻声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