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决定

       几天前,一场大雨过后,天气转晴,阳光穿过漂浮的云朵,让山区的植物有了更动人的色彩,王然选择在这里向爱人求婚,拍摄风景的无人机正好记录下两个人的浪漫时刻;而这些徘徊在天空中的飞行器也拍到王然妻子遇难的整个过程,从汽车沿公路向下翻滚,车身连续解体,最后起火燃烧,这些视频在网上不断转载传播。陌生人拍摄的视频竟然是妻子留存在世间的最后影像,王然无数次地看着这些视频,他无法忘记爱人在坠落前无言告别的眼神,他没有勇气细想爱人所经历的痛苦。


那个替王然修车的男人找到巍父,满脸愁容。

“我们也正想找你。”巍父说。

“巍叔,我在网上看到车祸的视频,王然没有事,他的妻子随车落到山下,人没了。”男人说。

“我看到汽车着了火,你装在车里的所有设备应该都烧毁了。如果有人调查,是不可能发现我们的。这就是一起普通的车祸。”巍父说。

“我在视频中看到汽车是向后退出公路的。这会不会查到我。”男人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巍父问。

“那天王然的汽车手刹有问题,我主动答应替他修车,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他车里安装设备。刚装完那些东西,还没来得修手刹,他就打电话要用车。我不能再耽搁时间,就把车还给了他。”男人说。

“你应该修好车,再给他送过去。”巍父说。

“我担心如果让他再等,他会怀疑我对汽车做过什么手脚。手刹坏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我打算等到他下次到店里洗车,再找机会给他修好。”

“你这小子自作聪明,王然怎么可能怀疑你?你可以随便跟他讲,那天修理厂人手不够,没有机会修车。像你这样说谎才会有麻烦。”巍父指着男人的脸说。

巍山有些着急,他问这个男人:“汽修厂的视频监控可以看到你开车进出的过程。我问你,你在他车里安装设备的时候有没有监控可以拍到你。”

“没有,我特意避开了摄像头。”男人说。

“你把车交给王然的这几天时间里,都没有出现汽车后退的情况。这可以证明你‘修’过的车没有问题。”巍山对那个男人说。

“可能他停车的地方都是平地。或者他是挂在低档熄火停车,以前我开那些旧车也习惯这么做,这样不用手刹,车也能够停得稳当。”男人说。

“在那个出车祸的地方,如果手刹没有问题,王然的车能不能停稳?”巍山问。

“那里是上坡的山路,这还真不好说。”男人回答。

“也就是说就算他的手刹没有问题,汽车也可能后退,那这起车祸就是他自己处理不当造成的。”巍山让那个紧张的男人坐下。

“这本来就是起平常的车祸。即使王然提到你帮他修过车,有人来调查你,也没必要担心。修理厂的监控视频拍到你开车进出可以算作很好的证据,证明你帮他修过车,你可以告诉任何人汽车手刹已经修好。所以这起车祸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巍山说。

“王然如果能够记得是自己下车前忘记拉起手刹,他会怎么向其他人讲起这次车祸?”巍父问。

“无人机刚好拍到整个过程。那天不止一架无人机,传到网上的视频有好几个。我们可以看到不同角度拍摄到的这起车祸,现在已经有无数人看过这些视频。王然如果承认是自己的疏忽造成这起事故,尽管他的妻子已经遇难,他也是车祸的受害者,却无法获取大家的同情。网络上的许多言论都是匿名发表,这些人毫无顾忌,他们会嘲笑王然的疏忽,在他们的冷嘲热讽中这起悲剧会演变成一场闹剧,王然肯定无法承受这些言论。如果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如何面对妻子的家人,还有身边的朋友。所以他会坚定地告诉所有人自己拉起过手刹,这种时候,他希望得到安慰,他需要获取同情。”巍山说。

“小子,你放心。你不用多想,要相信这起车祸跟你无关。不管谁问你,你必须告诉对方修好过王然的汽车。在他车上装设备的事你更不能对任何人讲。”巍父对那个男人说。

“巍叔,我知道该怎么做。”男人说。

“我们再给你一笔钱。这些钱你不要乱花,以免引起别人注意,你还是像平常那样工作。最迟到明年,你就可以拿着这笔钱离开这里,然后回老家盖新房、结婚。”巍父说。

面对事故的调查者,王然声称自己下车前已经拉紧手刹并挂上低档,然后熄火停车。调查者看过了无人机拍摄的所有视频,发现在坠崖前,汽车排气筒中仍然排放着废气,引擎盖也随发动机怠速产生震动,这证明王然的汽车并未熄火。他们再次询问王然,王然又讲到自己下车时正在打电话,记不清当时的状况,但自己有很好的驾驶习惯,应该完成了这些操作。调查者可以断定王然在下车前并未完成规范的停车,在这种坡度的山区道路,必须拉紧手刹并配合低档熄火才能确保车辆能够平稳停靠。他们没有发现引发事故的其他线索,认定这次车祸就是一起操作失误引发的悲剧。调查者终止了对王然的问询,让他坦白承认没有进行规范的停车操作是件不人道的事情,这样会让所有人知道是王然的个人原因让自己的妻子遇难,调查者理解王然的苦衷,他们决定接受王然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最后,他们向外界公布调查结果:车辆老旧,部分零件老化是造成车祸的主要原因。

几天后王然接到汽车导航软件的客服电话,对方告诉他:公司检测到前段时间导航软件进行过重装,这是未经公司授权的安装,对方建议他到公司指定的服务点进行软件升级。妻子的离世让王然情绪低落,他向对方简单抱怨后挂断了电话。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重装过导航软件,他肯定这位客服人员混淆了用户的名单。王然的抱怨合乎情理,大机构效率低下,没有及时给王然打电话,如果王然能够提前知晓这个消息,可能会留意自己的汽车,或许会避免这起悲剧。

王然又想起那个回访电话。他立刻回拨号码,客服人员准确说出了导航软件重新安装的时间和地点。王然开始回忆当天的经历:那天对王然有特殊的意义,这是他向爱人求婚的日子,他可以清晰记得当天发生的事情。王然想起他将汽车交给过公司楼下的一个洗车工。那个时间段与客服人员提供的导航软件重装时间几乎重合。要完成软件的重装只有通过人为的操作,这是一次不寻常的举动,这个工人让王然产生怀疑,他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王仆。王仆没有询问过王然是否进行过规范的停车操作,这个回答与王然妻子的遇难直接相关,王仆担心是因为王然的疏忽造成了这起悲剧,所以从未探究这个细节。王然的这个发现让他开始重新看待这起车祸,他必须询问对方几个问题。

“下车前你做过什么,必须都告诉我。”王仆说。

“那个时候我正在接巍山的电话,在山路上开车换挡很不方便,我只好停下车。下车前我拉上手刹,我可以清楚记得拉紧手刹发出的声音。”王然说。

“能够确定吗?”王仆问。

王然没有犹豫,再次肯定自己的回答。

“接下来我们应该有必要了解那个洗车工。”王仆对王然说。

不多久,王仆就发现这个男人是巍父的远方亲戚。他获取到对方的通话记录,并未找到与巍家有过通话,但与几个陌生号码保持着频繁的联系,陌生号码的持有者是几个普通的务工人员。而这个男人并不认识他们,王仆知道这几个务工人员显然不是号码的真实使用者。他发现这个男人很少使用打车软件,仅有的几次用车记录都显示前往城市固定的一块区域,而且都发生在与那几个陌生号码通话以后。男人从住处出发都会选择打车,为了省钱,每次回程又会乘坐公交。为节省时间和避免遇见外人,他从来没有选择拼车出行,还有两次记录显示,男人为了尽快到达目的地,毫不犹豫选取了费用最高的车型,王仆估计当天那个使用陌生号码的人需要尽快见到他。男人从不在打车软件上输入准确的地址,都选择在目的地附近下车然后步行前往。王仆发现这些下车点都临近同一个地方:巍家的住处。王仆猜测那几个陌生号码的使用者就是巍家的人。巍家用陌生号码与这个男人保持联系,王仆断定他与巍家有着不寻常的关系。他联想到王然说过车祸发生前巍山执意保持通话,王仆开始怀疑巍家是否策划了这起车祸。

王仆继续调查这个男人:这是个普通的洗车工。平日下班后就回到住处休息,很少外出。王仆发现这段时间那几个陌生号码与他突然中断了联系。如果他参与这起车祸,肯定会得到巍家一笔丰厚的酬金。而这个男人却依然衣着邋遢,使用最廉价的手机,每顿饭吃着简单的食物,王仆发现他的个人账户也没有大笔进账。王然购买了新车,王仆让他像往常那样将车送到那个男人的店铺清洗。王然故意找借口与这个男人闲聊,他希望在交谈中找到线索,至少能够看到男人面对自己时流露出愧疚的表情。而这个洗车工依然表现得热情大方,表情自然,王然惊诧于这个男人能够进行这样毫无痕迹地表演。闲谈中王然了解到对方单调乏味的生活:最大的开销就是与家人通电话,还有为排遣寂寞经常玩网络游戏。王然很快查询到这个男人的游戏账号,发现这个平日省吃俭用的洗车工竟然用大笔钱为自己的游戏角色购买装备和道具。这个男人谨记巍父的告诫保持节俭的生活,与那些在这个城市谋生活的外地人毫无区别。像他这样的务工者孤身一人离开家乡外出谋生,时刻思念着家人,结束当天的工作,回到住处与亲人通电话是最好的慰藉。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玩游戏,游戏世界是真实生活的延续,不论投入多少时间磨炼游戏技能,如果没有能力购买道具装备,在面对其他玩家仍然会处于弱势。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依然呈现着现实生活中的高低贵贱,重复着不变的弱肉强食。日常生活是那样的庸常乏味,他需要在游戏世界中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以为在虚拟世界中的花销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得到巍父的酬金后,他开始购买这些期待已久的东西。他需要寄钱给家人,没有毫无节制地挥霍,但这些游戏角色的装备还是引起王然的注意,这些虚拟商品的价格不是一个普通打工者能够随意支付。

“这个男人行事谨慎,不过他想要在这个城市立足就免不了与人接触,有过联系就会留下痕迹,不管他有多么小心,我都会发现这些蛛丝马迹。”王仆对王然说。

“现在该怎么做?”王然问。

“我们可以让这小子说出真相。”王仆说。

王仆来到这个男人打工的店铺。

“我想买个汽车坐垫,有什么可以推荐。你可以先到车里看看座位的尺寸。”王仆指着门口那辆还未悬挂车牌的汽车。

“先生,您的车不错。”男人坐进汽车,抚摸着车座上还未揭开的塑料薄膜。

“就是有些新车的气味。”王仆指着脸上的口罩。他将车门上锁,发动了汽车。

“先生你不是要买座套吗?这是要到哪里去?”男人问。

王仆没有说话,将汽车开进附近的地下停车场。

“你要做什么。”男人有些紧张,他回头看到后座上同样戴着口罩的王然,王然做出噤声的手势,让他保持安静。

汽车急速地行驶,他们很快来到最底层的停车场。

“巍先生让我带话给你,以前的事情做得很好。这些事从今往后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王仆说。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男人说。

“很好,以后遇见任何人都要像这样说话。这是巍先生对你的要求。”王仆说。

“什么巍先生,我不知道你的意思。”男人强作镇定,但他神色慌张,双手也有些发抖,这些举动王仆早已察觉。

“这是巍先生给你的,里面有五十万。”王仆指着男人脚下的手提包。男人一直紧张地与王仆对话,没有留意脚下的东西。

王仆将包扔给对方,男人看到包里装着捆扎整齐的现金。这些现金的重量让他感到一种愉悦的沉重感,男人没有说话。

“我的事情做完了。你拿着这些钱走吧。”王仆说。这个胆小谨慎的男人没有给出王仆想要的答复,但王仆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要这个男人拿钱走出车门,就会暴露自己。王仆等待着这个男人的举动。

男人拿着包,准备打开车门,他想尽快离开。王仆已经能够确定王然妻子的遇难肯定不是一起寻常的车祸。王仆深深地叹息,仔细地戴上手套,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无可避免的需要使用暴力。

“先生,请把门锁打开。”男人没有拉开车门,对着王仆尴尬地微笑。

“你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巍先生?”王仆问,他需要这个男人亲口说出他与巍家的关系。

“谢谢巍先生。”男人恭敬地回答。

“先生想问你,你在王然的车上还装过哪些东西?”王仆问。

“巍先生应该都知道。”男人有些警觉。

“是哪些东西?”王仆继续追问。

“我不会告诉你。如果巍先生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当面跟他讲,让我下车。”男人紧张地推门。

“给你钱你还真敢拿,这笔钱你能够带走吗?”王仆用力把装现金的手提袋拽过来,扔到汽车后座。

“我不要钱了,让我走。”

“回答我的问题就放你走。”

“你告诉巍先生,他让我做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让我走吧。”男人带着哀求。

戴着皮质手套的拳头击中男人的脸发出一声闷响。突如其来拳头让男人措不及防。他将身体侧倾到靠窗的位置,试图躲避王仆。

“说出来。”王仆抵着男人的肩膀。

男人没有说话,向王仆摇头乞求。拳头又落在男人腹部,男人蜷缩在座位上,腹部的疼痛憋得他满脸通红。他抬起双手向王仆求饶,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他调整着呼吸准备讲话。王仆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对准他的鼻梁又击出两拳,鲜血充斥鼻腔,男人只有张开嘴呼吸,鼻血流进嘴里染红了口中的牙齿。男人开始可怜地啜泣,但依然没有回答王仆的问题。王仆不会怜悯对方,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要让这个男人感受彻底的绝望。王仆拿出刀用力抵住男人的脖子,刀锋划破皮肤渗出了血,男人不敢动弹,眼泪混合着鲜血染红了王仆手中的利刃。

“你对王然做过的事情已经有人知道。巍先生很失望,今天我们会让你永远地闭上嘴。车里铺满的塑料膜就是为你准备的,只要再用力,我的刀就可以割断你的喉咙。完事后就用塑料膜裹着你的身体抬走,不会留下任何血迹。”王仆看着后座上的王然,示意对方可以随时动手。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真的,我没有,我……。”紧张和恐惧让男人瑟瑟发抖。

“我再问最后一次,你在王然车上做过什么?”王仆看着这个惊恐的男人,他知道对方已经濒临崩溃,他将短刀收回。

男人松了口气,调整着呼吸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全盘托出。他无助地看着王仆,哭得泣不成声。

“你收了多少钱?”坐在后座上的王然问。

“第一次十万,后来又给了我二十万。”男人说。

“三十万!一条人命就值三十万!”王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对着男人的脸用力挥拳。王然用尽力气让自己的拳头落在男人脸庞,用力的击打让他的手指关节都感到疼痛。王仆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友变得这么激动,他推开了王然。

“那三十万我不要了,只要你们放我走,我可以把钱还给巍先生。”男人说。

“我们可以放你走,不过今天的事情你不能对任何人讲,下次如果你见到巍先生也不要提。那些钱巍先生既然给了你,就没必要再还给他。我们戴着口罩,你看不到我们的脸,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你要记住,不管你待在这个城市还是离开这里,我们都有办法找到你。最后再提醒你,今天的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讲,如果你说出去,我会用上这个。”王仆比划着手中的短刀。

“记住我的话,你可以走了。”王仆将车门解锁。

男人带着哭腔连声答应着王仆的要求。下车后向着出口的方向一路小跑,就像劫后余生的幸存者,离开停车场在路上走了很久,仍然流着眼泪。

“仆哥,就这样让他走了。”王然取下口罩。

“你想怎么做?真要用上这把刀?要紧的事情他都告诉我们了。他只是替巍家办事的人,一个普通的打工者。如果有必要,我们随时都可以再找到他。”王仆将刀放进汽车的手套箱。

“你难道不担心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巍家?”王然问。

“他以为我们就是巍家的人,这小子现在最害怕见到的就是巍家。”王仆回答。

“我只想离开巍家的公司,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这个人在我车上装的设备能够获取车辆位置,还可以断掉油路让发动机熄火。你知道我的那辆车如果熄火刹车就会失灵。他们可以准确知道车辆位置,选择一段上坡的道路让汽车熄火,这样刹车失灵,手刹也坏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肯定很慌张,没时间可以将车停下来,最终我会和妻子一起坠崖。我终于明白巍山为什么在发生车祸前跟我保持通话,就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他已经知晓汽车的位置,随时可以制造车祸。巍家知道车上还坐着我的妻子,需要对付的人是我,我的妻子是无辜的,但他们仍然毫不犹豫地下手。”王然说。

“现在看来他们为制造这起车祸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我如果不是侥幸下车,也会出事。让我停车的人是我的妻子,她担心我开车接电话不安全,这个举动无意中救了我,但我却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巍家必须为这件事情付出代价。”王仆说。

“我们要将巍家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王然满腔义愤地说。

“那个男人在你车上安装的设备应该已经烧毁。没有这个重要证据,巍家可以不承认做过的事情。我们发现的这些线索不会有人相信。”

“刚才那个男人在车里说过的话就是证据。”

“我们用这种手段让那个男人说出的话不能算作证据。我们做过的调查也不能让外人知道。”

“难道巍家父子就可以逃避所有的责任?我们对他们就没有任何的办法?”

“车祸的调查结果已经对外公布。目前没有其他可靠的证据可以改变这个结论。还有巍家既然已经动手,接下来他们仍然不会放过你。”

“我的妻子已经遇难,他们还想对我怎样?”

“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你现在不要再提辞职的事情,继续留在巍家的公司,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将来我们一定能够找到机会让巍家付出代价。”王仆说。


王仆将王然的遭遇告诉了楠哥,他希望楠哥能够保护自己的兄弟。

 “你还有这种朋友?从来没有听你说过。”楠哥说。

“王然是我的同乡,我们一直相互关照,他是我最好的兄弟。请楠哥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过任何要求……。”

“你不用多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讲这种话,只要你开口,我肯定会尽量帮你。”楠哥打断了王仆的话。

“我认识巍总,他儿子巍山的公司现在做得很成功。可我不知道你的朋友也在这家公司。”楠哥说。

“我的这个兄弟很努力,他跟我不一样,读过最好的大学,后来加入巍山的公司,一直做到技术主管。”王仆说。

“你的这个兄弟还是不够冷静,他不应该告诉巍山会在网上公布掌握的个人信息,这样巍家的人肯定很担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王然这样做,巍家也没有必要对他下狠手。不知道是什么信息值得巍家这样冒险。”楠哥说。

“巍家最终还是下手了,王然虽然没事,但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王仆说。

“你说王然不久后就会举办婚礼,这对他来说真的是件痛苦的事情。”楠哥表达着自己的同情,接着他问王仆:“巍家的公司真的像王然讲的那样,掌握着我们无法想象的个人信息?”

“王然的话并没有夸张。应该说我们每个人都在制造这些信息,许多人手机里都装着他们公司的软件,只要使用手机,信息就开始上传,他们公司每时每刻都在收集个人资料。”王仆回答。

“难怪易先生对这家公司这么感兴趣。”楠哥喃喃自语。

易先生是楠哥的朋友,行事低调,从不参加公开的聚会,即使自己公司必要的对外应酬,也让人代劳。他拥有的公司在这个城市声名显赫,许多生意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每个认识易先生的人都对他保持着一份敬意。

“巍家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他们就不会轻易放过王然。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楠哥问王仆。

“这段时间我让几个兄弟随时跟着王然,有他们在,巍家的人应该没机会下手。我需要请您出面让巍家主动放过王然。”王仆对楠哥说。

巍家父子从未打算伤害王然,他们只想利用监听设备掌握王然的行踪,可他们没有机会澄清这个事实。王仆通过调查和逼问那个洗车工验证了自己的判断,他确信王然经历的车祸是巍家蓄谋已久的计划,王仆向楠哥提供了自己掌握的证据,楠哥也相信王仆的判断。从王然递交辞呈,巍家人对他就有了许多无中生有的猜忌;王然遭遇的车祸也让王仆和楠哥确信这是巍家蓄意的伤害,身处其中的每个人让误解逐渐加深,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网络时代让所有人享受从未有过的便捷沟通,但大家依然遵循人类社会诞生以来的那些交往规则,这些规则亘古不变,从未伴随着社会的发展而进化和更迭。这些先进的沟通方式,并不能让彼此坦诚相待,所有人仍然怀着戒备之心对待每件事情,固守着过去的生活经验。真正有效的沟通很少出现,每个人急不可待地验证着各自的判断,这些便捷的沟通工具只会更迅速更彻底地强化各自的偏见。

“我愿意把王然也当作跟你一样的兄弟,让巍家明白王然有我的关照。这样可能会改变巍家人的想法。”楠哥对王仆说。

“谢谢楠哥,你这样做我就放心了。”王仆说。

“当然,如果能够让易先生出面帮忙,这件事情就可以更圆满地解决。我能够认王然做兄弟,易先生也可以把王然当作最亲近的人。如果巍家知道王然与易先生有这种关系,就更不会伤害王然。”楠哥说。

“易先生真的愿意帮忙?”王仆问。

“我会想办法让他同意。”楠哥说。


楠哥来到易先生的住处,早有人将茶叶、茶具准备就绪,易先生让楠哥就坐,身边的人开始冲泡茶叶。楠哥抿了口茶准备起身讲话。

“你怎么还是这个坏毛病?这么好的茶,不多喝几口就着急说事情。”易先生示意楠哥坐下。

“在大哥跟前,当然有话直说。”楠哥说。

“我知道你现在忙着很多生意,没有事情是不会到我这里来的,你不用慌,多喝几口茶再说,这是你跟我一起种的茶。你应该有很长时间没有过来了。”易先生说。

“最近的生意耽搁了太多时间。忙完这些事情,我肯定过来陪你喝茶。那些茶树这么快就可以产茶了?好像没有种多久。”

“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快,这些茶树已经种了四年,今年是第一次采茶。”

“茶叶不错,我要带些走。”楠哥又喝了一口茶。

“我是不会给你的,想喝茶必须到我这里来。”易先生说。

“不给也可以,待会我自己去摘。”楠哥说。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易先生让助手将装着茶叶的瓷罐放到木桌上。

“谢谢大哥。”楠哥打开瓷罐,新茶的气味清香扑鼻。

“你今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易先生问。他让身边的人都离开了房间。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兄弟叫王然。”楠哥抚摸着茶叶罐。他将王然与巍家的关系还有王然妻子遇难的过程都告诉了易先生。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王然辞职真的没有其他理由?有没有其他公司支持他,或者关系到某些人的利益?如果没有这些原因,我可以帮你这个忙。”易先生说。

“王然是我的兄弟,我了解他,没有您说的那些问题。”楠哥说。

“我还有件事想告诉您。巍家以为他们对王然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人知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很好地利用这个机会。”楠哥将自己酝酿许久的想法告诉了易先生。

楠哥的话让易先生神情专注,他频频地点头又起身来回踱步,宽大的房间中并没有其他人在场,但楠哥讲到要紧的话仍然靠近易先生轻声地耳语。两人在谈话中不时交换着眼神,窗外传来竹林随风摇曳的声音。

“兄弟,你说的这件事情,非同一般。”易先生听完楠哥的话喝了口茶,茶水早已冷却。

“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值得这么做。”楠哥为易先生的茶续上热水。

“事情能够做成当然很好,不过要多花时间准备,要考虑到出现的所有情况,特别是我们的人必须掌控过程中的每个细节。”易先生说。

“我一定尽全力,请你放心。”楠哥说。

 “你把你兄弟王然带过来跟我见个面。我既然帮你这个忙,就需要多了解他。他有多大年龄?”易先生问。

“快三十岁了。”

“跟我儿子差不多大,我可以把这个年轻人当做自己人,特别是巍家人在场的时候。”

“谢谢大哥。”

“接下来我们要做很多事情,先从王然这里开始做。巍家公司召开的股东会议邀请我很多次,我从来没去过,看来这次免不了要跟巍家的人见面。”易先生语重心长地对楠哥说,然后转动着自己手指上那枚镌刻着蒲公英图案的金属戒指。


汽车坠崖后发生的燃烧毁掉了所有证据,巍家父子认为整件事情无人知晓,那个洗车工也收取了封口费,这个男人参与其中,他自然也会守口如瓶。巍父告诉巍山,如果王然仍打算辞职就让他离开公司,不用再顾忌他加入同行公司所造成的影响。将来王然娶妻生子,这次汽车坠崖的事故也早已远离众人的关注,所有人相安无事,继续各自的生活。

王然收回了辞呈,巍山也努力维系与他的关系。巍山的弟弟认识王然,这个年轻人邀请对方参加了自己的婚礼。王然很不情愿地来到婚礼现场,他面无表情看着巍家人满脸的喜悦,强忍着耳畔宾客发出的欢声笑语。鲜花簇拥的屏幕上播放着温馨浪漫的视频,两位新人乘坐婚车行驶在鲜花绽放的环山公路,这正是王然接送妻子的那段山路。他们对着跟拍的镜头微笑着挥手,婚车经过王然妻子坠崖的地方,虽然呈现的影像只在屏幕上停留片刻,但这个地方在王然的回忆和梦境中无数次出现,这是他终身难忘的地方。王然想到如果妻子没有遇难,这个时候他可以举办婚礼,他和爱人会来到这条山路,屏幕上也会呈现关于自己的幸福画面。想到自己的爱人王然突然间难以自持,倚靠着座椅默默流泪,没有人在这个欢声笑语的场合关注这个伤心的男人。王然离开座位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洗脸,他不希望喧闹消退后,在用餐时让人发现自己脸上的泪痕。

巍父面带笑容,依次向每桌宾客敬酒。轮到王然这桌,特意凑近他身边关心地说:“我没有见过你的爱人,听巍山说过是个很好的姑娘,没想到遭遇不幸的车祸。你不要老待在家里,多见见朋友,多走动,像参加今天这样的聚会就很好。你跟巍山这么好的关系,需要他帮什么忙都可以告诉他,也可以给我讲。”

巍父每一句关切的话,都强烈刺痛着王然。他惊诧于巍父能够毫无破绽地扮演这种和蔼的角色。他甚至期待巍家的人能够冷漠地对待自己,而不是这种完美的表演。这种时候,真实的冷漠远胜过虚假的笑脸,因为他听到的每句甜言蜜语都是对自己的深深地伤害。

易先生也受到邀请参加这次婚礼,在巍父敬酒前,已经有许多人恭敬地向易先生敬过酒。不少人将斟满烈酒的酒杯一饮而尽以表达自己的敬意,易先生拿起酒杯准备回敬对方,敬酒的人立刻说:请先生随意,然后笑容可掬地转身离开。巍父来到易先生跟前,易先生对他说着祝福的话,巍父满脸笑容热情地回应。依照事前的约定,王然故意走过来,将汽车钥匙交还给易先生。

“先不要走开,跟我和巍总喝一杯。”易先生对王然说。

“让你见笑了,这孩子一直就是这样,不懂那么多规矩。在学校里只知道念书,上班后只晓得工作。”易先生对巍父说。

“王然和您是什么关系?”巍父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脸上的轻松表情突然消失。

“这个小子很上进,从县城考进这里最好的大学,工作也做得出色。这么多年从不让我操心,比我那两个儿子都听我的话。其实我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易先生没有直接回答巍父的问题,不过这些话已经让巍父认定王然与易先生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巍总,这些话我可以跟你讲,你知道我还有很多小公司,在王然认识巍山以前,我打算让他到这些公司里去锻炼,将来这些公司也可以交给他。不过王然说他只会做技术,不懂管理,我的那些公司还都用不上他学的那些技术,我也就依从他自己的选择。”易先生说。

“王然在巍山的公司干了这么久,我却不知道他与您有这层关系。”巍父说。

“我给王然说过巍总是我的朋友,我可以打个招呼让巍山多关照他。”易先生说。

“先生你这就见外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巍父说。

“我这孩子要强得很,他不让我打这个招呼。他相信可以靠自己的技术在公司立足,后来我了解到他在公司里也过得很好。我想就没有必要再跟你打这个招呼了,就让他自己去历练。你后来找我向巍山的公司投资,我也听过王然的意见,所以就投了些钱。没想到公司做得这么好,当初我应该增加投资。”易先生说。

“王然的工作做得很好,巍山经常跟我说。”巍父拍着王然的肩膀,像一个关心年轻人的长辈,王然挤出笑容勉强应付。

“再次感谢先生的光临。”巍父举起酒杯对易先生说。

“巍总客气,今天参加小巍的婚礼特别高兴。”易先生招呼王然举杯,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婚礼从来都不是一场轻松的聚会。两位新人为了彼此的爱意和各自家庭的责任,勇敢承担婚礼的繁文缛节,调动所有精力忠实履行仪式中的所有环节。有些宾客是与两位新人有着情感纠葛的故人,故作淡定讲着祝福的话;有些是在成长过程中暗自攀比的同学朋友,或羡慕或嫉妒故作真诚地谈笑风生。这些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徒然消耗着精力。但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像王然那样的心力交瘁,现场所有的喜悦欢乐对他都是痛苦的折磨,他克制着离场的冲动,压抑着愤怒的情绪,强作欢颜地与同桌客人交谈,婚宴结束时他发现自己额头早已沁满汗水,他已经耗尽了精力,离座起身时都感到身体乏力。


“我不知道你在调查些什么?连王然跟易先生之间的关系都不知道!”巍父言语中带着埋怨。

“我让人调查过王然,从他网络的使用痕迹还有通讯记录里从来没有发现与易先生有过关联。”巍山说。

“你用这么久的时间去调查一个人,连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查到!”巍父说。

“王然的辞职,会不会跟易先生有关系?”巍山问。

“就算王然离职或者加入其他公司,对易先生也没有任何好处,而且易先生还有你公司的一些股份。”巍父说。

“王然会不会也在帮易先生收集一些个人信息,得到这些资料就准备离开公司,这也许是他辞职的原因?”巍山说。

“这些个人信息与易先生的生意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他不会有兴趣。”巍父说。

“我还是不明白王然为什么要离开公司。”巍山说。

“你不需要了解王然辞职的理由,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人发现我们在王然汽车上装过设备。这起事故是王然自己操作失误,还是我们的那个洗车工没有修好汽车,或者是汽车的故障,没有人知道真相。如果让人知道我们在他车上装过东西,那事故的原因就会算在我们头上,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没有办法解释清楚。”巍父拿起茶杯,又焦急地放下:“王然故意隐藏他跟易先生的关系,他应该是个有心机的人,他可能不会轻易接受车祸的调查结果。”

“事故的调查结果已经对外公布,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车辆起火毁掉了所有证据,没有人知道我们做过的事情。”巍山说。

“我还是担心我们那个洗车工,这个人口风还算紧,不过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城市。让他离开这里,不要回农村老家,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以后就一直住在那里,可以再给他一笔钱。”巍父对巍山说。

“我去办这件事。”巍山说。

“必须让那个洗车工离开这里,只要找不到他,整个事情就不会有人知道。就算由易先生来调查这起车祸,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没有证据就不可能怀疑我们。”巍父说。

那个男人看着巍山拿着装满现金的手提包不知所措。不久前,被王仆用短刀抵住脖子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男子警惕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接过对方手中的包,紧张地搓着手。巍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巍山质问他是否还有其他要求,男人赶紧否认,他知道自己必须接受这笔钱。巍山让他立刻离开这个城市,男人点头同意,战战兢兢地接过包。他想再次向巍山承诺,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守口如瓶,又担心这样会让巍山说出更多的话,他想尽快结束这次见面,他认为替巍家做事的王仆和王然,还有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巍山,这些巍家的人都让他感到恐惧。巍山临走前交给他新的电话号卡,男人看着巍山的汽车远去直到转弯消失后,才抱着手提包坐上出租车。他可以确信巍家的人放过了自己,他终于摆脱了这些麻烦,将来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男人坐在汽车后座低声啜泣,即使发现司机在后视镜中偷看自己也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

王然发现这个男人离开了洗车店,一个伙计告诉他,男人跟着家乡的朋友去了外地打工。王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王仆。

“也许巍家人还是对他不放心,故意让他离开这里。他们不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们。”王仆说。

“巍家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认识易先生,你没看到巍父脸上奇怪的表情,他们肯定后悔对我做过的每件事情。”王然说。

“巍家会想办法调查你,他们想了解你的背景,不过他们什么信息都找不到。”王仆说。

“仆哥,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巍家想调查我?他们肯定一无所获。”王然说。

自从王然来到这个城市,王仆就有意选择与王然保持着隐秘的关系。王仆当时正跟着楠哥做着暴力讨债的工作,王然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王仆无法预料自己未来的境遇,他要避免有人利用王然来要挟自己,他不希望连累到好友,保持隐秘的关系是最稳妥的办法。他们知道网络痕迹更加难以隐藏,从来不通过网络联系。两人不发短信,只通电话,他们使用单独的电话卡,只有在彼此联系的时候才临时使用。王仆使用陌生人的身份证购买了这些电话号卡。王然刚到这个城市念大学的时候生活拮据,王仆经常用现金的方式资助他,他从不使用转账,避免留下交易记录。后来楠哥开始做其他生意,王仆也告别了那些充斥着暴力的工作,但他与王然之间仍然保持着这种联系方式。


王然受邀来到楠哥的公司,在助手一路引领下走进公司会议室,他刚进门就不自觉发出感叹声,楠哥知道他事前的准备触动了王然。就在前一天,王然来过这里。他看着落地窗外大片苍翠的树林,不由地称赞这片动人的景致,他不经意地说,如果能在这个地方用餐肯定是一件惬意的事情。楠哥用整夜的时间实现了王然的愿望:墙上悬挂的照片、装饰画全部清理,固定悬挂物的大小墙钉全部拔出,留在墙上的孔洞被填补后重新粉刷,墙面平整、干净,没有原先的任何痕迹;原有的桌椅、办公用品全部搬走,宽大的房间中间除了一张餐桌、一对座椅再也没有其它物品;深色的天花板更换成与墙面颜色相同的白色吊顶。占据视觉中心的只有白色墙面、白色屋顶和房间中木质地板的颜色,这让王然开始留意到地板上那些美丽的木纹。窗外的树林随风摇曳,几缕延伸到窗边的枝叶将玻璃窗刮得沙沙作响。

“待会我叫人剪掉这些树叶。”楠哥指着窗外。

“不用,看起来很好。”王然说。他从未在这种空旷的地方用餐。房间的隔音条件营造出静谧的氛围,两人停止交谈的时候,几乎可以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置身这种特殊的环境让王然感觉有些眩晕。他叹服于楠哥的执行力,能够用短暂的时间让宽大的会议室更换整个装修。楠哥希望用这种方式给予王然最深切的渴望:被人超乎寻常地重视。王然享受着这种美好的感觉与楠哥坐在宽大寂静的房间中,这次用餐经历将对王然产生长久的影响,甚至会改变他未来的决定。

楠哥热情地招呼王然用餐,聊着轻松的话题。王然不明白楠哥为什么耗费精力布置这个用餐的环境。他仍然有些不自在,只有不停地塞进美味的食物缓解自己的紧张。美食果然是最好的慰藉:新鲜的蔬菜唤醒了味蕾,吞下大块的肉食让他感受到油脂的香味,咬一口松脆的面点香味填满齿间,喝下小盅浓汤伴随着下咽的食物带给肠胃安心的饱腹感。食物让王然开始放松,他抬起头观赏窗外的美景。

“随便选取一个使用你们公司产品的用户,你都能收集到这个人的所有信息吗?”楠哥问王然,这不是个轻松的话题。

“公司有大量的用户,个人信息是海量的数据,我们需要维护整个系统的运行,很少去查询某个人的信息。”王然不能确定王仆是否将自己替巍家收集个人信息的事情告诉过楠哥,他选择谨慎地回答。

“我知道你替巍家做了很多事,不过他们始终不信任你。还在你车上装监听器,这些王仆都告诉过我。”楠哥察觉到王然的谨慎,坦承说出了自己所了解的事情。

楠哥的话打消了王然的顾虑,他详细说出了利用技术收集用户信息的整个过程。

“现在的人就不能保留自己的个人隐私吗?”楠哥问。

“当然可以,只要不进入网络,不使用手机。不过,可能找不到这种人。”王然说。

 “如果为了自己的隐私而不能使用手机,这些人也许更难受。”楠哥说。

“楠哥您说出了事情的真相。”王然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混合着果肉纤维的汁水带给他水果的新鲜滋味。

“你可能在猜想今天为什么请你吃饭,还选在这个地方。”楠哥问。

这个问题让王然一时无法回答,但他已经不再紧张。他认可楠哥说话的方式,没有多余的客套,从不回避问题。王然开始习惯这种坦诚的对话,他认为楠哥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楠哥,我猜不到。”王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王仆这个兄弟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向我提过任何条件,只有这次因为你的事情让我帮忙。我可以看得出来你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就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楠哥帮我的忙,还有易先生为我做过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们会让巍家父子付出代价。”楠哥说。

“我掌握着能让他们获罪的证据。”王然说。

“你和王仆使用特别的手段得到的这些证据不能让他们获罪。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结果。”楠哥说。大风让树林强烈地晃动,透过隔音玻璃都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

“王仆也对我说过这些话,楠哥您也是这个意思。”王然沮丧地低下头,向嘴里塞进一块牛肉,他没有耐心咀嚼就开始吞咽,这口食物撑得他咽喉胀痛。

“我们会让巍家给出赔偿,他们不会好过,赔偿的数目会让他们感到难受。还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易先生有小部分巍家公司的股份,当初投资的时候,他没有想到公司能做到现在这么成功,他会向巍家开出条件:让他们转让出更多的公司股份。你和王仆是兄弟,你我之间就不算外人,正因为是自己人,没必要向你隐瞒,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讲清楚,你也会明白我们为什么愿意帮你。”楠哥说。

“能够因为我的事情让易先生从巍家那里得到更多的公司股份,这是我乐意看到的结果。”王然说。

“巍家父子肯定会付出代价。”楠哥说,他招呼王然继续品尝桌上美味的食物。


王然在公司遇见巍山,对方微笑着向他问好,又热情地招呼其他同事,跟大家开着玩笑。这让王然想起初次见到巍山的印象:礼貌友善,随时都挂着热情的笑容。在王然看来巍山很有自控力,克制美食,常年健身;时刻保持着勤奋和专注,能够带领公司同事完成大量耗费精力的工作。王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开始历数巍山的诸多优点,他对自己这种表现感到困惑,他想探究原因,却又不自觉地回忆起关于巍山更多的往事,这种念头挥之不去。他透过窗户看到街上一个乘车离去的路人,送行的朋友向这个人挥手道别。王然想到这种朋友间暂时的别离会间隔很久,再次相逢的时间远远超过两人的预料,也许他们再也不会团聚,那么这次别离就成了永别。这时他又想起了巍山,他竟然有种将与巍山告别的念头。王然终于明白这个上午自己惦记巍山的原由,他开始兴奋起来。当王然萌发出一个念想,他的理性总是稍显迟钝,但个人情感早已感知,这是对即将做出的决定表现出的心理平衡,是愧疚感的正常反应,所以他会不停地找寻巍山的优点。因为他产生了一个念想,他准备复仇,他想让巍父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他决定谋杀巍山。

从楠哥的公司回家后,王然彻夜未眠。他保持着兴奋,那是他生命中从未拥有过的被人重视的感觉。他无法估算楠哥让办公室变成餐厅的花费,在用餐过程中他有些紧张,却又时刻感受到美好。这种经历体验过后就无法忘记,他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反复享受。这种兴奋感持续了整晚,他毫无倦意,在房间中来回踱步。王然知道巍家忌惮于他跟易先生的关系不敢对自己下手。王然也明白当前他对楠哥和易先生的重要性,他们会努力维系着与自己亲密的关系,以便在将来与巍家的讨价还价中获取更多的利益。王然知道巍山的公司已经不是一家能够盈利的普通企业。公司掌握着大量的个人信息,利用这些信息可以对任何行业产生无法估量的作用,所以易先生希望能得到这家公司更多的股份。为了这个目的,易先生愿意在巍家婚礼上表现出与王然不同寻常的关系。王然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复仇的念头就不可遏制地出现。王然希望让楠哥帮助自己复仇,尽管这是个非常冒险的决定,但他愿意尝试。

王然在公司楼下见到一个祈求施舍的人,这是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他不像其他乞讨者那样脏乱不堪,他的衣服布满褶皱却保持着干净,脸上没有杂乱的胡须,花白的长发垂过额头依稀可见他那双浑浊的双眼。男子不会咄咄逼人地跟随着路人,只是察觉到有人关注他才递出一个纸盒,低头说着感谢的话。这个时候巍山正准备走进公司,王然无法确定巍山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喃喃自语:“刚用掉最后几块硬币,我没有零钱了。”一阵风掠过,乞讨者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王然闻到这个男人身体散发出的气味,这种混合着烟草和汗液的气味让王然想起了家乡的祖父,年幼时自己经常依偎在老人怀中。而此刻身处在这片写字楼矗立的整洁街道上,看着身着正装匆忙赶路的上班族,在这些人散发出的得体的香水气味中,男子的体味让王然都感觉到一些不合时宜。他看着巍山皱着眉头掏出手帕捂住鼻子,他看不到巍山的表情,他猜想手帕遮掩下肯定是张嫌弃的脸。王然在乞讨者的纸箱中放入两张纸币,然后拍拍男人的肩膀,他可以感受到男子瘦弱的身体。

“这是我们两个人给你的。”王然回头看着巍山。手帕遮住了巍山的脸,对方没有开口说话。

走进公司里巍山对王然说:“在这个城市里,这样的人有很多,你管得过来吗?”

“我管不了,不过只要我遇见他们,就愿意尽一份力。”王然的眼神中流露出轻蔑。

“我建议你最好给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巍山说。

“我觉得这个男人正需要帮助。”王然说。

巍山还想说话,手机响起来电铃声,他开始接电话。王然鄙夷地观察着巍山,眼前这个男人对电话里的人报以笑脸,而面对眼前的乞讨者却用手帕捂着脸冷漠地走开。王然开始设想如果自己第一次从家乡来到城市遇见巍山,对方可能也会用手帕捂脸,嫌弃地躲避他。王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巍山,在他看来这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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