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正是十三郎

[# 【南海十三郎】(涉剧透)]

七情俱已味尽,至死未改性情。

这句话送给十三郎,送给谢生所演绎的那个落魄编剧。

这是一部伟大的影片,由杜国威和高志森于1997年再度携手打造,影片一出打败同期的【春光乍泄】一举拿下最佳改编剧本奖,谢君豪成了当时的金马奖影帝获奖人。

“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红绡夜盗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

十三郎江誉镠从烧掉校长蚊帐,不听父亲管教开场。哪怕年纪尚小,他出人意料的行为和桀骜不驯的性格,已将这个人物的非凡才华跃然于荧幕之中。

影片上半场从江誉镠父亲和他十二个姨娘的嬉闹开始,觥筹交错间的笑语穿交在一幕幕的戏曲乐声之中,呈现出一种既戏谑诙谐又莫名讽刺的局面,和最后人物的悲剧结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江誉镠这一生悲剧的起端,从他爱上那个名叫莉莉的女子开始,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跟随所心爱的这个女人离开。

“伤心泪,洒不尽前尘影事。”

消失三年后,江誉镠终于回到家中。

那三年,影片没有展现,但细枝末节的回忆可以发现,他被心爱的女人所拒,被人戳着脊梁唾骂,在上海街头流浪了三年。

这三年的经历,已经把江誉镠打造的完好。这个时候的他,就像一把却还未出鞘的宝剑,其锋利程度难以想象。

真正发掘他的,是当时红极一时的名角薛觉先。直到薛觉先看到江誉镠的剧本,把他拉入到了自己的团队。他知道,这个人可以成就他。

江誉镠冠上笔名——南海十三郎。

这把宝刀,终于出鞘了。

十三郎的第一部戏【寒江钓雪】一经出演,深受欢迎,十三郎通过这部戏一炮而红。此后,他佳作不断,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名声在外,一剧难求。

他有奇才自有奇情,一句恃才傲物也不为过。

剧中一幕,他一人同时口述三部戏,他游刃有余,三个师傅汗淋漓下。

他张口怒骂:“二十七流货色!”

“什么是二十七流货色?”

“九流,九流,九流。加起来是不是二十七流呀?”

他喜怒于色,一个人生活,所活恣意,但看起来却仍旧有些孤戾。

直到唐涤生前来,这人思路清晰,在他面前应对如流。这世上庸人之多,他多久没有遇到这么一个人了。

知音难觅,十三郎认了这个徒弟。

“你那么有文采,用不着写那么俗气的剧本来应和观众的,笨蛋。”

“你不也这么写吗?”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的时代跟你的时代不同,看我戏的人,十个有九个是文盲,唱词深一点也听不明白。眼光放长远一点,观众的水准越来越高,写得像我有屁用啊,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因为眼前这个人告诉他。

“我要证明,文章有价!再过三五十年,没有人会记得股票金价,世界大事都是过眼云烟。可是一个好剧本,五十年,一百年,依然有人欣赏。就算我死了,我的名字我的戏,没有人会忘记。这就叫做文章有价。”

当我知道唐涤生的结局,再回过来反复咀嚼这段话。你明白那个时代所持信念有多么艰难,唐涤生的出现就有多像一束光,虽然是黑暗里发着微弱光芒的信念,但那就是他生命里坚持到底的志向。

中日开战,十三郎赶走了唐涤生。他这么骄傲的人却对身旁的友人说:“我不配当他的师傅。”

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落魄失意,十三郎仍是傲慢的,他所依仗的才也仍在。

只是,这个世界突然容不下他了,容不下他戏里的价值观,他的戏文无人理解,但十三郎好像始终不变,甚至不愿意离开。

战争结束了,流落街头的十三郎撞到了一辆车。女主人下了车,是莉莉,是他这一生里唯一爱过的女人。她嫁给了美国人,甚至也认不出眼前这个潦倒的家伙是谁。

十三郎坚持了那么久,可在这一刻,无数的信念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人生是这样。

好了,这个痴人啊。

人生至此,他已经毫不留恋了,在回去的那趟火车上,他跳了下去。

最大的悲剧是,他没死,也活了很久,可他却已经疯了。

剧情里有一个说书人,讨论过十三郎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在我看来,他的心智仍在,只是比孩子还放纵,冷眼旁观着世人。

十三郎的父亲已经很老了,姨太太也只剩下几房了。但是他们对十三郎的感情,却是浓厚的,哪怕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疯子。

我突然不想写下去了,因为本剧我最为之感动的一幕是接下去十三郎和唐涤生的重逢。可最悲痛的也是这给予了无数次希望后,又被亲手毁掉的人生。

这一段是他们师徒相见的曲子【蕉窗夜雨】,这一段我曾反复看过多遍,这一刻他们是知音,是师徒,仿若回到了那时。

十三: 相见若似梦,自从别去匆匆
此刻再重逢
唐: 咫尺隔万重
阿唐: 我再见恩师心中百般痛,仿似宝剑泥絮尘半封,江中雪泪盈两朦胧
十三: 辜负伯牙琴

阿唐: 你莫个难自控

十三: 知音再复寻
阿唐: 泪盈两朦胧
阿唐: 你既知我未放松,几番觅你难自控,你不要再遗憾痛,今再遇见也是奇逢。

那双终日混浊的眼睛在这划不开的知己情谊上,突然变得有神了,这个人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

就在南海十三郎准备应唐涤生之约时,当晚,唐涤生在舞台上脑溢血死亡。

十三郎被送进了疯人院,五年后去了一家寺庙。和尚说他“仙佛茫茫两未成”,直到某日,他听闻父亲的死讯。

他还是离开了寺院,开始他余生里浪迹街头的生活。

某日兴趣正来,用一口流利的英文打电话给警察局状告有人抢劫。警察局来人,皆笑之,谁会去抢一个乞丐的鞋?

这人回道:“抢我左脚鞋的是汉奸,抢我右脚鞋的是走狗。”

众人沉默。

1984年的一个冬夜,衣衫褴褛的南海十三郎江誉镠冻死在街头,脸上盖着一张写了雪山白凤凰的画纸。

>“千万不要自认为是天才,因为真正的天才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是像南海十三郎一样早疯,要么是像唐涤生一样早死。

你明白这个人的疯疯癫癫,明白这个人的遗世独立,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活,又为什么活成了那样。

归来百载厌嚣尘,

一路归程赎一身。

只手耕耘天欲雪,

壮怀如我更何人。

——南海十三郎”江誉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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