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当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既然是一个人,对于事物的看法就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性。我无法保证自身观点的绝对客观,因此大多数时候选择不予置评或是违心附和。网上的声音太过嘈杂,我听不进去,眼前的字宛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我想熄灭屏幕,认真地过自己的日子。
我现在还记得小学时候写的练习册的一道拓展题,问道,现在的科技发达,但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复杂;原始的生活就是砍柴打猎,但是单纯直接,你认为这是否是人类社会的一种倒退?我当时的回答是对,我认为现在的社会与从前相比,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一种倒退。这与标准答案背道而驰。也许社会的演化就是这样——当初看似习以为常的东西,往往会在失去时后知后觉它的珍贵。
我常常记起在老家,四五线小城市的生活。那时可能接触的东西少,对物质对娱乐生活的欲望也很低。仅仅只是离家不远的电影院,新修的可以买很多零食的商场,左不过可以租双人自行车的柳树成荫的码头广场,便可以塞满我将近十年的周末时光。骑电动车三十分钟可达的火车站,多年以前假期尾声许多人拎着行李等车的露天大广场。并不很严格的安检,有人抽烟的过道,简陋的卫生间。候车室没有空调,只有高高悬在天花板上的几个转速并不很快的吊扇。带着方便面、提前买的小零食上了车。送人可以送到月台上。会因为离别而难过,会在坐上铺位后第一时间打个报平安的电话,会因为突然的分开一下子缓不过神,会对要去往的陌生的城市充满期盼。我对老家的印象是复杂的,那是我多次写在小学作文里的美好的故乡,但也是我长大以后永远回不去的童年。
小学的校门口不再有那家可以排队试吃的面包店,铁路旁边卖我最喜欢的如意条的烘焙店也悄悄搬走;周日学琴的琴房外的陡坡被填成平路,小巷门口的包子铺也早已不知去了何处。我会记得那个在午后放学,为了躲避毒辣的太阳,和同学躲进银行吹空调的小孩;还有那个一下课就到走廊上跳皮筋,有点喜欢耍赖的小孩。生活是一条单行路。
我还记得在长辈的老人机上玩的贪吃蛇游戏,记得那小小的手机按键。记得每天订阅送到楼下的报纸,后来取而代之的彩电和愈发智能的手机。我记得一日三餐的家常菜,变成一顿顿的外卖。我记得自己用绿豆汤亲手做的冰棒,变成冰箱冷冻柜里吃不完的各种口味的雪糕。我可能也无法重新习惯从前相对原始的生活,但总忍不住想起——在每一个有所动摇的生活的片断里。
我还记得当时开着空调的房间,收到刚寄来的封皮冰凉的一箱武侠小说的喜悦。记得在书房里编织自己喜欢的故事,拼自己喜欢的小房子,和好朋友一起画彩铅画的下午。我还记得那碗只有老家吃得到的正宗的凉粉。恰到好处的草药香,撒上白砂糖。五块钱就可以买一大碗。还记得那个每到年关就摆满各种瓜子花生杂货的小巷。还记得第一次吃到肯德基的激动雀跃,记得我每到买新鞋新衣服时的兴高采烈。
现在的我无法与记忆里的我重合,就像此时眼前的画面也不可能与现实世界交叠。我和生活都早已面目全非。
我很少回老家看看。
老家的景物似乎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让我在许多陌生的地方因为相似的场景和味道建立新的支点。我喜欢小时候读到的《呼兰河传》《城南旧事》。那种儿童视角下的叙事,总带着温暖的滤镜和色彩,让我在简单的字句中找到一种深切的慰藉。还记得《小学生之友》一发下来我就忍不住开始阅读里面的故事,找寻那些连载的小说。我喜欢窝在沙发看《故事会》,看借来的《儿童文学》,喜欢趴在床上看《皮皮鲁和鲁西西》,为每一个无论似懂非懂还是感同身受的故事掉泪。
我总以为轰轰烈烈的青春会主动向我走来。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值得回忆的梦,我只是悄无声息地从童年走到了成年。岁月的声音越来越寂静,我耳旁风的声音越来越小,人群的熙攘声越来越大。当年灯光球场上摘下来冻进冰箱的松子早就过期了,当年在公园如期开放的迎春花早就无处可寻。我从独一无二的起点出发,最后却与无数素不相识的人汇聚在同一条路上。我带着手电筒,但却固执地追着前面人的影子走下去。我害怕自己的影子被他们覆盖,但又恐惧自己走偏到无人走过的小径上孤身一人。我把自己藏在高大的人群后面。路灯照出他们的形迹,我关上手电筒。我越来越渺小,身后影子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我几乎要隐没在黑暗中。我在黑暗里更加清晰地看见他们的闪闪发光。
我抬头向天空求助,然而今天的夜晚没有星星为我点灯。我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我徒劳地辨认着东南西北。他们说让我往北走,我就往北走。他们说让我去西边,我就去西边。我的手脚是自由的,但心是盲目的。我害怕走丢,害怕离群。我闭上眼睛。也许当视线是昏暗的,感官是闭塞的,脚步才会带你去向本该去往的路上。
我摸着黑。不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