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23)追踪寻迹
22)与世永诀
一场风暴过后，这个家终于安静了。
兰花家有个很规律的习惯，大吵过后，可以保持一天平静，第二天矛盾再起 ，第三天又开始吵骂或者打。
只是这一次，安静的时间似乎有点长。
已经两天了，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好像有点异常。
这期间，妈妈和妹妹菊花，都曾经叫兰花起床吃饭。但是，她除了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去上厕所外，其余的一概不理。像没听到，没看到。
第三天，外面天气晴好，菊花将早饭端到了姐姐床头，轻声叫姐姐起来吃饭。
那是老爸专用的上等饭菜，白面馒头和炒菜。而兰花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理也不理。
菊花今年十七了，鹅蛋型的脸白里透红，两只眼睛呼玲玲的转，看上去很聪明的样子。披肩长发，天蓝双排扣西服，黑长裤，高跟鞋，看着很时尚。和姐姐一比就像是天鹅。
菊花叫着姐姐，看没反应，心里一惊，“不会是死了吧？”
赶忙提高声音再叫:“姐？姐？姐…………”
又伸手去推侧脸朝里躺着的兰花。
兰花动了一下身子，依旧没有理妹妹。
她平常最不喜欢菊花了，什么事都会告诉妈，是个十足的奸细，所以从来不跟她一起玩。
这可是委屈了菊花，她最崇拜的，就是这个姐姐了。在她眼里，姐姐什么都会干，人又很义气。虽然常常骂自己笨，但是依然喜欢她。
昨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看到老爸正拿着砖块，往兰花身上砸呢！吓的她躲在门口不敢回来。直到后来爸回屋了，姐也进去了。她才战战兢兢的放轻脚步进来。
她心里佩服极了，希望自己也可以那样不怕妈的打。但是没有办法，只要妈的眼睛一瞪，她就吓的屁滚尿流，什么都答应了。
兰花说她是奸细，她也恨自己。可就是不能像姐姐一样胆大起来。
看到姐姐动了，菊花才放下心来。
兰花妈眼看着女儿躺在床上两天了，连口水都没有喝，有点着急了。
要知道，兰花从来都没有不吃饭的。特别是生气后，她还要吃的多，吃的好，吃的开心，故意气人与自己赌气。
她从小长这么大，不吃饭，这是第一次，有点不对劲。
这个家里，四个女儿，其余三个都像自己。一生气就吃不下，只能等气消了才知道饿。而兰花和她爸一样，生气根本不耽误吃饭。自己总说，他们父女两都是没心没肺的人。
现在，兰花已经两天一夜什么都没有吃了。
怎么办？
她急得又开始在院子里骂人了。
“饭做好也没人吃，端到床头也不吃！这是要闹哪样？是要逼死我一个人呢？这日子还让人过不？”
这一回，任凭她吵，骂，没有人接她的话头。
其实，这两天兰花就是起床，也无法出门见人。脸肿了老大，眼睛成了一条缝，嘴唇肿的像猪嘴。脸颊的血迹结了痂，头发乱蓬蓬的像草窝。衣服襟上血迹干了，挂着褐色的条条，点点。
整个形象就是个鬼，不，鬼见了要被她吓活。
午饭过后，红霞与小青一起来找兰花玩了。
平日里，大多是兰花找她们两个的。今天，当然是兰花妈亲自去她们家，让她们两个来劝兰花的。
红霞穿一件大红色的西服，而小青则是橘黄色的西服，把窄小的房间映的亮堂堂的。
她们两个一进门，自己坐在床边上，小心翼翼的推了兰花。
“兰花？起来吧！起来吃饭去俺家玩。”红霞说。
“就是，这两天你也不去，还以为你咋了呢！”
小青接口。
“哦，我就要起床呢！这样吧，你们两个先回家，我吃了饭去找你们。”
兰花在床上翻了个身，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平静的说。
两个好朋友，都看到了兰花依然肿的老高的嘴，一只眼睛青紫成一条缝，以及脸上的血渍。
红霞与小青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去。不知该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
她们也都是小女孩，没有资格说谁对谁错。只能看着兰花继续沉默。
“那？我们先走了，你一定要来？”
“嗯！没事，你们先走。”
等两个朋友出了门，兰花开始起床梳洗。妈已经回来了，她从上屋的门缝里看见兰花的身影，觉得自己对了。她总有要听话的人，看来朋友比家人管用。
“唉！”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饭在锅里，菜在面盆下。”兰花妈在上屋隔空对着闺女谨慎的说。
这句话像一粒石子扔进泥潭，没有回应，没有波纹，没有动静。
兰花从灶间的水缸里，拿水瓢盛了水进脸盆。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依旧有点疼痛的脸，把头发用湿毛巾弄平复。然后换上白底蓝碎花的短夹克，和蓝色的牛仔裤。(这衣服她只在外打工时穿过。)
收拾完毕，径自出门了。
妈和妹妹躲在房间里偷偷的看着，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阻拦。
等兰花再回来的时候，口袋里多了二十多片安眠药。
这是她走遍村里所有的药店，每个药店买一点点，攒起来的。
今天，她要借着药物的力量，把自己送到一个幸福的地方。
现在半晌不夜的，家里没有人。妹妹出去找她的朋友们玩去了，妈也出去串门了，爸是常年除了吃饭睡觉不沾家的。
此刻，没有人来打扰她。
兰花在心里说:“妈，爸，不好意思来到你们家，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我没有姐姐与妹妹听话，懂事，也不能给你们换来钱。现在，这个世界我已经厌烦透了，这个身体，就还给你们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惹你们生气了！”
想到此，兰花一咬牙，将一把药倒入口中，又用水瓢从缸里舀了水，帮着送下喉咙去。
她像完成了一件什么重大的任务一样，轻松的舒了一口气，浑身都觉得愉快起来。
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念头已经在心里产生过无数次。
在妈妈的手指掐嘴巴的进肉里，浑身都是指甲拧旋的血印子时。
在被爸爸打的满大街狂奔之后。
在妈妈问她要钱而自己真的没有，妈妈开始骂时。
…………
数也数不清了。她对他们除了恨，还是恨。
她常常羡慕有着后妈的孩子，一旦受了委屈，左邻右舍的街坊们都会护着，指责后妈的不是。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异想天开着，忽然有一天有人来告诉她，这个妈不是亲妈。那该是多么高兴的事啊！
可是，她是亲妈，打自己的孩子理所应当，别人无权干涉。
而作为一个孩子，一旦说父母不好，将会受到天下人的指责。
今天好了，终于，苦难可以结束了。再也没有那无休无止的谩骂与殴打了。这个父母给的身子，就还给他们了。
从此，两不相欠。
对了，还有，可不能在家里让他们发现，让自己的美好希望落空。
心下一合计 ，那就去南坡吧！直接死在野地里，没有人可以发现的地方。
打定主意，兰花便趁药力尚未见效，赶紧动身。
她快步出了家门，西拐，顺胡同一直朝南出了村。
远处山坡起伏，一片萧瑟的黄色。北方的山，植被少，到了秋冬季节，庄稼收完，便光秃秃的。
兰花走过村头的大石桥，桥下从来没有过水。
转过路边的机井，这口井的水，要灌溉周围大片的土地，年龄比自己还大。
走过路边巨大的歪脖桐树，这棵树太老了，自己小时候都在，现在还依然健硕。
兰花沿着路，朝一条自己从来没有走过的西南方向而去。
她认为，这里不会遇见熟人。
随着药物溶解，慢慢的，她觉得有点恍惚，脚底发飘。身体也好像在膨胀发虚起来，不像是自己的身体。
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不要倒下，希望可以走的再远一点。
她现在的心情是愉悦的，有种飘飘然风一吹就可以飞起的感觉。
这时，路上有人赶着驴车过来，问她要去哪儿？兰花不记得这个人认识不认识。乜斜着眼看了一眼，身不由己想与车子擦身。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幸亏有惊无险，就地转了个圈，像个醉汉一样踉踉跄跄继续朝前走。
路边到处是农作物的秸秆与玉米茬，乱干草。头顶太阳很好，天空很蓝。这是个好日子，她觉得。
车上的人冲着她问:“你咋了？不舒服吗？快点回家吧！”
驴车走远了。
脚下上坡的路面有许多石子，很滑，想把她滑倒。她感觉两只脚像踩在棉花里，踩下去便拔不出来了。浑身像融化的冰水一样，只想往地上流淌。
在一棵挂满米黄色果实的楝树下，她再也走不动了。顺势倒在了路边玉米衣和干红薯秧子上。她已经顾不得脏与干净了。
“啊！”太舒服了，好像是久困的人，终于摸到了枕头。这下子，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兰花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是医院刺目的灯光与雪白的墙壁，不知道是什么时间。
她动了动身子，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了？”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令人生厌的脸，挂着眼泪出现在头顶上空。
是妈！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她眼睛中透出柔和的光。
她抹了一把泪问:“饿不饿？我去给你买饭！”
旁边床位上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哎呀，孩子！你咋真傻来？看看你有这么好个妈！以后可不敢再犯傻了！你妈一夜都没合眼，一天都没吃饭了。”
不知为什么兰花听到老太太的话，心里像一把刀插了进去，一阵抽动，开始痛了。
她再也不愿看到眼前这一张脸了。
这些眼泪与温柔，她等了二十年都没有来。现在来了，她已经不需要了。
兰花什么也没说，眼睛一闭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