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上厚厚的《玫瑰之名》,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混乱。应该说,论场景宏大、诡计精巧、世界观强大,它虽然都具备,但并不比我为之痴迷的那些推理小说更出色。但它之所以强烈地引起我内心的动荡,是因为我意外地在这本书中见到了我一直努力追寻和塑造的,那个理想的自我。这个形象就是那不能成为侦探的侦探,巴斯克威尔的威廉。
威廉处在一个微妙的地位,作为倡导基督清贫的方济各会成员,他主张教皇放弃俗世的权力,就似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皇帝路易的同盟。但是他并不是同意路易的政治主张。这个人只是单纯地渴望着公正。他反对教皇参与俗世的权力角逐,无非是对教会的腐败痛心疾首。而俗世的国王又能好到哪去呢。威廉深知在中世纪这样一个时代里,他理想的俗世统治形式,那种人道主义的政治体制,是绝不可能实现的。也许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人想到要去实现它。这种情况甚至在当今也没有改变。人们不再烧死自己的敌人了,也不会因为对方的主张与自己不同就残忍地从肉体上消灭对方。但是我要说,人们想要证明自己是正确的的企图,从来没有消失过。现代文明从某种程度上压制了人类残忍的本性,但是价值观的战争永远不会停止。所有的宗教战争、种族战争、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战争,无一不来自价值观的分歧。这场血案的动因,乃是不宽容。是宗教对哲学的傲慢,是一切自以为神圣的事物在愚弄人类的智力。
威廉说过一句话,“知识不仅包括应该做的和可以做的,而且包括可能做的和也许不该做的。”凶手显然是把世人当成了没有自我判断力的羔羊,自以为仁慈地藏匿了他认为对世人有害的上古书籍。为此不惜在这个秘密面前堆起累累尸骨。这是傲慢。一切独裁者都具有这样的傲慢。替别人决定价值观和立场,觉得民众是蒙昧,他们的思想需要从某些知识面前保护起来。这是很容易导向残忍的。
我坚信一个智力正常、有社会生活常识的人,有能力在他接触的各种知识中甄别他自己所需的,建立他自己的价值观。那种消灭、隐藏异教言论的人,恰恰对自己的信仰没有足够的信心。的确正如房龙所说,人类历史上,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宽容。再次地,我强烈地感到了言论自由的重要性。从知识中获取力量并不是隐藏甚至消灭可能为敌对立场的人所用的知识,而是完善自己的理论体系。这也是我觉得哲学比宗教更有魅力的原因。
当然,像威廉这样的思索下去,必然重又皈依宗教。因为他找不到秩序,也看不到希望。本质上相信世界是虚无的威廉,却还依然坚毅、正直、充满好奇心和生命力,作为跟他抱有同样价值观的人,他的勇气和毅力正是我所渴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