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微课
农历六月十五,清晨,台风裹挟的雨丝斜斜地扫在玻璃窗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她攥着超市塑料袋的手沁出潮意,袋里的苹果被雨水洇得发亮,红得有些刺眼,这是今早特意绕路买的,要拿去神龛前供奉的。
昨夜临睡前她就盘算好了路线,却没算到会被他的怒火灼伤。其实独自去也无妨,她向来不依赖旁人,只是老辈说敬神要夫妻同往才显诚心。如今想来,这不过是给自己找的借口,说到底还是怕街坊邻居看笑话,维持那点可怜的 “家庭和谐” 假象。
走到巷口时,她试探着提起今早的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雨丝:“早上时间紧,那些话……”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我说话你也管?你是皇帝老子还是怎么着?” 他的声音劈得像被台风扯破的塑料布,唾沫星子混着雨珠溅在她脸上,“我说话碍着你什么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到底想怎么样?”
雨水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往下淌,她往后缩了缩肩膀,那些准备好的理由突然卡在喉咙里,他们都是踩着点起床的人,闹钟响第三遍才猛地弹起来,刷牙时牙膏沫还没漱干净就要往门口冲。他倒好,倚在门框上慢悠悠地讲前晚的球赛,从裁判误判说到球员绯闻,仿佛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听要分神,答要张嘴,她含着牙刷含糊应着时,心里早把上班打卡的时间掐算到了秒。
这些话最终没说出口。他的怒吼像台风过境,卷走了她所有辩解的力气。她早该知道的,他永远不会改,就像这台风天的雨,说来就来,从不管你有没有带伞。
雨越下越大,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回赶,后背还残留着他怒视的重量。睡衣被风吹到地上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上个月他追着要生活费的样子。三四次了,每次都把 “不该花的钱别花” 挂在嘴边,末了才不情不愿地转来一半。她站在洗衣池前重新搓洗睡衣,泡沫漫过指缝,像极了他那些尖酸的话。当初非要买这大房子的是他,如今为了几块钱水电费斤斤计较的也是他。
“洗好了?” 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神像扫描仪扫过晾衣绳,“今天超市苹果打折,早知道多买两斤。”
她没接话,只顾着把睡衣往衣架上套。有些事说多了都是徒劳,就像他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些荤话,不管是在菜市场还是大马路上,张口就来。上次在医院走廊,他居然问她 “晚上有什么奖励”,周围的护士都低下头。她当时只觉得脸上烧得慌,像被人当众扇了耳光。
“发什么呆?” 他走过来想搂她的腰,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突然冷笑一声:“前天监控怎么没插电?”
她的动作顿住了,肥皂水顺着袖口往下滴。
“问你呢,” 他往前逼近一步,阴影罩住她,“是不是带谁进来了?什么年纪的?”
“我忘了插……”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忘了?” 他嗤笑一声,“我看是故意的吧?” 见她脸色惨白,又轻描淡写地补了句 “开玩笑呢”。可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拔不掉,碰着就疼。
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掩盖了她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她看着他眼角因刻薄而深刻的皱纹,突然觉得陌生。这就是她要共度余生的人吗?那个曾经说要给她一个家的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神龛前的苹果还在滴水,她拿纸巾一遍遍擦拭,指腹被寒气浸得发僵。敬神是为了求平安,可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拧巴?为了孩子,她告诉自己要忍,要硬扛,可心里的苦,像这台风天的积水,越积越深。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他翻身时粗重的呼吸声,她却毫无睡意。手机屏幕亮着,是女儿发来的信息,说考试得了第六名。她回复 “真棒”,指尖却在颤抖。为了女儿,她什么都能忍,可这样的日子,真的能给女儿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吗?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他们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那么甜。她拿起相框,指尖划过玻璃上年轻的自己,突然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了这样。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大部分人都是搭伙过日子,哪有那么多灵魂契合的伴侣?她安慰自己,却骗不了心。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那些无处安放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天快亮时她才睡着,梦里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挤在出租屋里,他会在清晨骑车送她上班,路过早餐摊总会多买一个肉包;会在她生病时跑遍全城买药,笨手笨脚地熬粥。可那些日子,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呢?
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他不在床上,厨房传来煎蛋的滋滋声。她走过去,看见他把煎好的鸡蛋分成两半,一半多一半少。
“你吃这碗。” 他把多的那盘推给她,语气里没什么温度。
她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颤。这样细微的好,像沙堆里的珍珠,偶尔出现,却不足以照亮整个沙漠。
“今天去看看女儿吧。” 她低声说,目光落在油锅边缘的焦痕上。
他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好。”
出门时,她看见晾在阳台上的睡衣,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有风雨,有阴霾,但总有那么一瞬间的暖意,让她觉得,还能再扛一会儿。
只是那心里的空缺,谁来填补呢?她望着湛蓝的天空,想起昨夜的疑问。爱从哪里来?或许,它早就被这日复一日的磋磨,碾成了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