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短篇小说》目录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一个围着红围巾的中年女子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抽泣着。
群山巍巍，大地无声。四周是漫无边际的冰雪。
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01.
她容颜憔悴，眼睛红肿，皮肤粗糙。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抬起手想把结成冰花的刘海拂开。或许是由于她用的力量太大，指甲划到脸上。
痛！
往脸上一摸，她的手指上开出一朵梅花。
梅花开得妖冶、明丽、刺目。
梅？她想到了她的梅。
梅，对不起！妈妈离开你不是因为妈妈讨厌你，是因为妈妈有苦衷。离开你，我情非得已。
梅，对不起！妈妈为什么选择离开？这是个秘密，我不能说。
梅今年5岁，剪着齐耳短发，园园的小脸、黑嘟嘟的大眼睛，胖嘟嘟的小手，非常可爱。
一想到她的梅，她的心仿佛被撕裂，痛得无法呼吸。她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了。
往前走是白茫茫的大雪，没有尽头。
往后看，她留下的歪歪斜斜的脚印已被大雪覆盖，已没有退路。
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座山？
走出这座山，她又能怎样？
世上的道路千万条，哪一条才是她的路？
路在何方？
02.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在无涯的荒野里，在冰天雪地里，只有那朵红艳艳的梅花伴随着她。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趋势。短短的一天时间积雪已经有一尺多高。一脚踩下去，鞋子被淹没在雪里，用力抬脚，再小心翼翼地踩下去。大雪覆盖了路面，无法判断积雪下面有没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山路崎岖，一边是峭壁，一边是陡坡。突然脚下一滑，她一脚踩空，往坡下滑去。
“砰！”她重重地跌了下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她被定格在雪原上。远远望去，一个红色的小圆点逐渐被大雪淹没。
“大妮！大妮！……”有人在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声音渐渐微弱、模糊。
“快看！脚印到这个地方就没有了，还有滑下去的痕迹！赶快下去看看！”陶大妈对儿子急促地说。
陶大妈大约有70了，头发花白，脸色蜡黄，身材瘦小，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棉袄上有斑斑点点的油渍。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
汉子皮肤黝黑，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睛泛红。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快去！找不到大妮，你就不要回来了！”陶大妈厉声说。
03.
汉子快速滑下坡，发现倒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像是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层白色的棉被。
“大妮！快醒醒！”汉子把女人抱在怀里，拍去她头上、身上的雪，把她的冰凉的双手放到自己的怀里捂着。
“大山，找到大妮了？大妮怎么样了？”陶大妈远远的在坡上问。
“找到了。”大山怕母亲担心，尽量平静地说。
大山抱起女人，往山上走去。
女人的手渐渐有了温度，有了知觉。她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在梦中，四周冰冷，漆黑一片，她不停地往下坠落。在她快要被黑暗的深渊吞噬时，她被人抱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个声音很熟悉很熟悉，是谁的声音呢？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一想头就痛，让她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她太困了，想继续睡下去。
那个人抱着她走得非常艰难，非常慢，有好几次像是要摔倒了。在他们快要摔倒的时候，那个人拼命地想要站起来。
“大妮！醒醒！只要你好好的，俺以后都听你的。梅子在家哭着找妈妈！你快点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大山！”
那个男人哭了。梅子？她的孩子啊！她在哭着找妈妈！她看不见妈妈，该有多伤心！我不能睡下去！
女人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紧紧抱住她的男人。
04.
“大山……”女人轻声喊。
听到女人的声音，男人惊喜万分：“大妮！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们了！下这么大的雪，你不声不响地走了，你知道我、妈、梅子多着急吗？如果我没找到你，你就被大雪……”男人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跌倒在地。
“对不起！”女人抬起手想擦去男人的泪水。男人的头上、身上蒙上了一层雪，眉毛也白了。
“我们回家。妈在山上等着。”男人将女人放在背上，重新又站了起来。
趴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女人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地变小，仿佛回到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男人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的大人也都默许了他们的婚事。难得两个小儿女情投意合，两家大人看着心里头实在是欢喜。
每到春暖花开，山花烂漫的时候，男人喜欢带着女人满山遍野地疯跑，跑累了，俩人就坐在草地上嬉戏打闹。打着打着俩人就不说话了，互相看着对方发晕。
女人会闭上眼睛说：“山子哥，背我回家。”
男人依旧是乖乖听话，背起女人就走。纵然是千般不舍，万分无奈，只要是女人要他做的事情，他就是豁出命来也要做到。
女人甜蜜地趴在男人背上，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等他们结了婚，她要给山子哥生多多的孩子。
然而，世事难料。
05.
大山高中毕业后去南方打工。大妮在学校里拼命学习了一年，考上南方的一所大学。
大妮家庭困难。她的父母给她东拼西凑地凑齐了上大学的费用。大山省吃俭用，把节省下来的钱寄给大妮。
有很多人劝大妮重新选择。一个是大学生，貌美如花，一个只要高中水平，还是打工仔，俩人，悬殊太大了。
大山很自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大妮，偷偷地找了个打工妹，很快就在一起了。等到大妮知道的时候，大山已大摆喜宴，宴请乡亲们了。
大妮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大山会移情别恋。她找到大山，质问：“大山，你为什么变心？”
“我不是人！我花心、喜新厌旧、朝三暮四！她比你会撒娇，比你好！你满意了吧？”大山冷冷地扔下这些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妮傻眼了，呆呆地站了长时间。她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人怎么能说变就变？那么多年的感情呢？骗子！
大妮被家人硬扯着带回了家。她不哭不闹，不说话，不休息。大妮傻了。
大妮枯坐了一天一夜后病倒了，一直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大山的声音：“大妮，对不起！”
大妮的父母看着女儿病得厉害，急得直掉眼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爹，咱们错了！如果知道大妮这样死心眼，咱们还不如……”大妮娘看着大妮爹说不出话来。
“记着，咱们瞒着大妮做的事绝对不能让大妮知道！就是烂到棺材里也不能说！”大妮爹掐灭烟头说。
06.
大山看见大妮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想去安慰她，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满院子的宾客都在等着他去一一敬酒，刚过门的新媳妇也在等着他。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他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走错一步路。
听说大妮病得厉害，他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一切地跑到大妮家里。
看着大妮烧红的脸、干裂的嘴唇，他心如刀绞。
“大妮！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跪在大妮床边，不住地捶打着自己。
看着两个年轻人如此痛不欲生的样子，大妮的爹娘十分后悔。他们是不是做错了？
“大山，你回去吧！你如果真为大妮好，以后就和她断了吧！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大妮爹语重心长地说。
大山擦擦眼泪，缓缓地站起来，对大妮的爹娘深深地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妮，对不起！离开你，都是为你好！我有苦衷，却不能和你说。我答应过你的爹娘，什么都不和你说。可是你知道吗，我心里苦啊！ 每一天我都在想你！”大山的心在滴血。
两天后大妮的烧退了。大妮像是变了一个人，话很少，非常安静。即使是回到学校，同寝室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也不会说上一句话。她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勤工俭学和完成学业上。
大学毕业后，大妮顺利地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经同事介绍，她很快成了家，有了孩子。小小的孩子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或许日子可以继续过下去。然而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07.
大妮的丈夫贷款下海经商，由于经营不善，负债累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看大妮不顺眼，拳脚相加。
最开始的时候，大妮还反抗。反抗的结果是被打得更厉害。大妮只好放弃抵抗，心如死灰。
看着大妮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大妮的丈夫更加讨厌、嫌弃她了。
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大妮早就走了。为了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忍。
然而有一天，她忍无可忍。
她带着孩子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不堪的一幕。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紧紧地挽着她的丈夫的手，身旁的小推车堆满了生活用品。
那一车生活用品在向大妮宣布：大妮的丈夫有了新欢。
大妮想冲过去撕打那个女人，可是她怕吓到怀里的孩子，只好用手机拍下那个女人的照片，带着孩子悄悄地走了。
回到家后，她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找出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写好离婚协议。
看着大妮去意已决，大妮的丈夫只好同意离婚。
带着孩子，大妮回到了家乡。
08.
大山听到大妮的事情后，火速赶回了家乡。
这些年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大妮，没有办法再对任何女人好。他的妻子丽丽无论如何都捂不热他的心，也没有孩子。渐渐地两人的感情出了裂缝。这一次大山那么心急火燎地赶回家，让丽丽起了疑心。大山前脚走，丽丽后脚就跟上了。丽丽想看看大山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回家。很显然不是公公婆婆生病了。如果他们生病了，大山会和她说。这一次大山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大山到家之后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大妮的家。大山家和大妮家是门挨门的邻居，就隔了一道院墙。几年不见，大妮又瘦又黑，竟然长出了一些白头发。一个小小的娟秀的孩子怯生生地站在大妮身边。
“大妮！你回来了！这是你的孩子，对吧？跟你一样漂亮！”大山高兴地说。
看着越来越成熟稳重的大山，大妮百感交集，她点点头说：“梅梅，快叫大山叔叔好！”
“大山叔叔好！”甜甜糯糯的声音叫得大山的心化成了水。大山一直想有个孩子，可是这些年丽丽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也找看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副中药，都没有用。看着梅梅圆圆的小脸，黑黑的大眼睛，他多么想让梅梅成为自己的孩子啊！
"叔叔抱！"大山蹲下去，将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眼睛湿润了。
“这一家三口好幸福啊！”丽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脸色非常难看。
“你怎么回来了？”大山极为意外。
“这是我自己的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我一直在你身后，你怎么没发现我？你这一路上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原来都是因为她啊？”丽丽变了脸。
“大妮！你别多想啊，丽丽喜欢和人开玩笑。你别当真。丽丽，我们回家。”大山放下梅梅，拉着丽丽走了。
大妮懵了，这算什么事？大山来看她和孩子，丽丽很明显不高兴。
“大妮，刚才里来谁了啊？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大妮娘颤颤巍巍地从里屋走了出来。大妮爹去了二妮家，二妮家正在盖房子，帮着照看工地。
“没啥，两个过路的人问路。”大妮搪塞过去。她不想让娘担心，自己带着孩子回来，村子里已经有人说闲话了。爹其实是去二妮躲清闲去了。
丽丽跟着大山回家以后，和大山进行了冷战。大山和丽丽摊了牌，说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大妮。如果丽丽同意离婚，他愿意把这些年两人挣下的家产都留给丽丽。丽丽还年轻，有了一大笔钱和房子、车子，身边没有孩子，应该能找到很不错的男人。
留住人也留不住心，见大山心里没有自己，再耗下去自己就老了，说不定到时候人财两空。还不如趁现在自己还年轻，身边没有孩子，赶紧离开的好。丽丽没有做过多纠缠，很快和大山办理了离婚手续。
大山如愿以偿恢复单身，他以为从此以后就能和大妮在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没想到和大妮结婚以后，日子过得一直不顺心。
大山一脉单传，一直想有个男孩续香火。可是大妮的肚子连续几年都没有动静。这可把大妮急坏了，越是着急，身体越来差。前一段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她在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身体受损极其严重，再也不能怀孕了。大妮不敢把诊断结果给大山看，偷偷地跑回了娘家。
大妮娘知道后直叹气，说：“作孽啊！早知道，当初……”
“当初怎么了？！”看着娘吞吞吐吐的样子，大妮起了疑心，不停地追问。
大妮娘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原来大山离开自己情非得已。大妮爹娘嫌弃他没文化，找到他，说他配不上大妮，哀求他离开大妮。
这个被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如晴天霹雳让大妮肝胆俱裂。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据天气预报说最近一段时间有大雪。
09.
2018年1月12日，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天。大妮失踪了一整天。
大妮娘、大山和大山娘带着邻居们沿着山里山外找了一整天。最后，大山在一个陡坡的下面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大妮。
幸亏发现得及时，如果再晚一些时间，后果无法设想。大山带大妮回家后，细心照顾大妮。
看着大妮的情况渐渐好起来，大山哭了：“大妮！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怎么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你以前为什么离开我？”大妮问。
“都过去了，都是我不好。你这一次为什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急死我了！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和我说，我都改。”
“山哥，你们这些年瞒得我好苦啊！你知道吗，我……”看着大山哭红的双眼，大妮欲言又止。她不能告诉大山自己再也不能生育了，不能再给大山延续香火了。她要带着这个秘密离开大山。如果跟大山说实话，大山绝对不会同意和她分开。
山哥，请原谅！这一次，请让我和你以前一样，我也要为你保守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或许到死也不会说。
“梅梅的爸爸给我来信了，说他想梅梅了，也想我了。他这几年做生意发财了，说想接我们娘俩回去。他说他都改好了。这几年，我也很想他。我实在不想跟你过苦日子了，大山，你放过我吧！”大妮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对不起，山哥！离开你，我情非得已。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