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节后，在一些人的筹划下，已经解散十三年的马家军在上海聚了一次，除了已经自尽的李颖和怀了孕不方便出行的张丽荣外，其他人都到齐了，包括当年“兵变”的核心人物王军霞。

十多年过去，当初兵变时的怨气已经不再，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回顾那段往事。

马俊仁首先承认自己当时太严厉太残酷，但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不这样的话出不了成绩，压力很大。

几个队员则表示：“那时候还小不懂事，被残酷的训练累怕了，想着离队出走会自由些，像逃学一样很兴奋，没想到最后毁了自己。”在聚会上，马宁宁、张林丽等人也澄清了当年没有挨过打，更不是因为钱导致兵变。

当时第一个向马俊仁提出离开的王军霞则认为，他们师徒间的矛盾没有那么严重，是媒体炒出来的。同时她也承认年轻的时候说话太偏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没有考虑到马指导的难处。随后她提出希望以后能和马像父女一样去相处。

聚会最后众人给马俊仁送了一份集体签名书，上面写着“少抽烟，注意身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嫌怨似乎已经冰释，但世上再无马家军也是事实。在这些年里，岁月改变了队员们的人生轨迹，曾经风光无限的她们，在重返社会后大多都过得不如意，而且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不好，令人唏嘘。

或许也正是因为经历过生活的压力后，让她们能够重新客观地审视过去那段往事。

投湖的李颖

2008年的聚会，曾担任马家军队长的李颖是不可能参加了，十年前的一天，在失踪一个星期后她的尸体在棋盘山水库被发现。由于爱情和工作都受挫，这个喜欢写日记的姑娘最终选择了投湖自尽。

在七年的运动生涯里，她积累了十多本日记。1994年离队的时候她留下了一首诗：七载苦度至今，泪血汗流长江，亲情难聚一叙，如今换取愁容，七载累化云烟，再瞧今日，感慨万千，悔当初，叹此时，悲乎？喜乎？

说不清悲和喜的李颖可能不曾料到过，最终会踏上一条不归路。她的死让亲人无尽伤痛，也令旁人感慨万千。她母亲此后精神失常，常常念叨的是“你咋这么狠心说走就走”。

1998年4月29日，李颖的遗体火化后下葬，曾经的队友王军霞、厉建萍和曲云霞等人为她送行，她生前最爱读的《知音》杂志也被一起烧掉。

一个月后正在住院的马俊仁从大连赶到沈阳，看到了李颖的遗书后，只留下一句话：“她的死和我无关”。

农妇王晓霞

王晓霞原名王姝，马俊仁认为这个名字不太吉利，帮她改成了王晓霞。

她退役后和同是退役运动员的周事伟结了婚，随后跟着丈夫回到其在葫芦岛的老家生活。生活很艰难，婚后两人没有房子，只能将就挤在周事伟父母的平房里。

在这之后，她一度失业长达八年，在八年里没有做过一份正式工作，家里全靠丈夫撑着，但周事伟也只有小学文凭，只能打零工干些力气活，两人过得无比艰辛。她手中虽然有一张辽宁大学的毕业证书，但是并不管用，没人看。

王晓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渐渐麻木，彻底成了一个农村妇女。在怀二胎的时候，甚至要挺着大肚子回到娘家逃避计划生育。

后来她终于找到一份月薪500元的工作，还是临时的。她父亲王德财谈到她时一度老泪纵横，这个曾经让他最为骄傲的女儿，成了他心口的痛。

队友冯文惠曾前往葫芦岛看望过她，看到她的处境后唏嘘不已，两人相顾无言。冯离开后在车上不停地流泪，王晓霞则在车后嚎啕大叫她的名字。

当初马俊仁帮她改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和王军霞一样成功，却不想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失业者刘丽

刘丽最为难忘的事情是1990年在保加利亚的世界青年田径赛上拿到800米决赛的冠军，在那个荣耀时刻，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年后自己会连工作都找不到。

刚退役的时候她手上还有点钱，经常会请以前的队友到沈阳玩，包吃包住。但是好景不长，由于长期找不到工作，她不得不紧巴巴地过日子。此后再有队友去她那里，她也不会再去大餐厅了，都是去小饭馆，结账时也不再抢着付钱了。

人穷志短，生活终于让一个骄傲的人低下了头，以前不信佛的刘丽也开始拜佛了，她开始频繁前往寺庙虔诚膜拜，只许一个愿望：能早点找个工作。

后来她父亲曾向她借过两万块钱，但她无能为力，到这个时候，她才深深体会到心酸痛苦。

矿场里的陈玉梅

陈玉梅离开马家军后先是到了鞍钢田径队，不久和教练吵了一架后再次离开，被分配到鞍山铁矿的采矿场，在这里她的工作是每天记录运走的矿石数量。

在这种艰苦的工作环境里，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十多岁。生活的艰难也磨平了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当有人要给她照相时她都会果断拒绝，过去的荣耀对她来说抵不过一天的工钱。

当有人为她鸣不平，认为她不应该做这种工作的时候，她会很坦然地反驳，“跟刘丽和王晓霞比，已经很知足了”。

真相

马家军在解散后，除了王军霞在赛场上还重新取得过一点成绩外，其他人都早早终结了自己的运动生涯。当她们一下被抛到社会中的时候，这些曾经有过辉煌经历的人不得不接受现实和命运。

马家军到底是否使用过兴奋剂，一直争议不断，但这其实并不重要了。是也好，非也好，都是时代的产物，在时代面前个人永远是渺小的。

当年那些运动场上的骄子们，不仅仅是马家军陷入窘境，包括很多世界冠军，在退役后也落得个因为生活所迫卖金牌做小偷的结局。

马俊仁和队员们的和解，与其说是经历了时间的沉淀和岁月的磨砺后，对生活有了更加客观的认知，倒不如说是他们都看清了一些真相，没有马家军还会有牛家军，在时代的背景下，强悍如马俊仁，也不得不随波逐流。

他们只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十里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