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樵
暖溶溶的雨再度浸润了这座城。草木在雨后霞光里显出清透的本色。
我坐在山坡上,遥望白色的游艇驭着万顷波涛驶入天际。恍惚间,水和天越来越近,海鸥迅猛地扎进水底,野鸭悠悠地游上云霄。
老人沿着堤岸遛狗,小伙在山道上玩滑板,顽童骑着小车四处溜达——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冬季,人们早已按捺不住亲近自然的热望了。
水光山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我手里的口袋书长久地停留在扉页。
犹忆我初来多伦多时,曾遇一位气度非凡的女士,她戴着遮阳帽,端坐在湖边看景。那时,我笃信只有足够优秀且富有的人才能享有这份悠然。
现在的我既不优秀,也不富有,只多了一份闲情。
就像我几天前在城中温室花园里看见一名衣衫褴褛的街友在长凳上忘我地看书。可见“悠然”并非“富贵闲人”的专属品。
李渔所说的“乐不在外而在心”,大抵如此。
闹中取静的暖棚里百花争艳,芭蕉、藤萝、乌龟、锦鲤相映成趣,池边立着精巧的女神像,水车连着沟渠徐徐地转……这里景致虽好,毕竟少了大自然的幽深、旷远。
于是我在雨过天晴时来到郊外,听一听浪涛拍岸,看一眼风中乱颤的枝桠。
高尔泰先生有言:“生而为人,缺点是要吃饭。否则,美丽的地方很多,哪里不能居住?”
好在网络创造了更多的可能,让人既能果腹又能赏景。
居家办公的日子里,我努力打破轻松、单调的节奏,走遍了周围的大街小巷。
复活节小长假中,我拂去琴上的薄尘,弹一曲新的小调;又买来彩铅和画纸,重拾儿时的爱好;清醒时读白居易的诗,背丘吉尔的演讲,混沌时则看黄阿丽、黄西的脱口秀,去郊外踏青,在街边居酒屋买盒天妇罗炸虾。
虽然公司曾以奖金诱使员工加班,但似乎收效甚微。寸金难买半日闲——部分同仁甚至节前就已不见了踪影,和亲友远走高飞了。大家好像宁可睡大觉也不要多赚钱。
我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把彩色石块投进水中。一圈圈清澈的涟漪激荡开来,在阳光下熠熠闪烁。
回望刚刚俯瞰湖景的地方,老人、青年、小狗、孩童……已凝成了跳动的墨点,点缀在绿毯间。
车窗外的街道、小屋匆匆而过,只有远方的湖依然静卧在蓝天白云下。我一边把玩着刚捡来的鹅卵石,一边听出租车司机如数家珍地谈起沿湖的各色公园。
我打开手机地图,按照他说的地址不住地搜索,问这些景观是否大同小异。
“不”,他肯定地说,“它们各有各的美!这一处能看到秀丽的悬崖,要不是接了你的单,我肯定会绕道去转转……那一座公园有很多小兔子……还有XX湖滩公园的月色很迷人……”
我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禁想起自己从前在小城读书的时候,总是向往大城市的繁华,如今久居都市,又开始怀念小城的清幽……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只有懂得欣赏眼前的风景,才能常怀喜乐。
等红灯时,大巴司机隔着玻璃窗向我礼貌地微笑。我本能地点头示意,不禁纳罕: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一个来自浩荡人海中的无声问候,竟会成为我心头一粒闪烁的荧火。从此我不再是一个面无表情的过客,而是这个包罗万象的城市中的一员。
路边的流浪艺人欢快地击鼓,高亢的歌声回荡在钟楼上空。我被他的热情所感染,不禁弯腰在他的盒子里添了几枚硬币。
到家后,我捡出最小的鹅卵石,让它和瓶子里的小葱做个伴:这种外表清新却满身荤腥的植物,实则和人有许多共通之处:葱每天要换水,人每天要洗澡;葱怕暴晒,人要遮阳;葱需要敞亮的空间,人也喜欢舒适的寓所;葱和人一样,爱听音乐,需要关怀。
鲜红的石块缓缓沉入水底,衬着嫩白的茎和鲜绿的叶。
“那些公园各有各的美”,我不禁回味起这简淡至极却又引人深思的话。
虽然素未谋面,我已开始惦念湖畔的沙滩和月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