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喜欢辛弃疾的词,可我眼中的辛弃疾是怎样的?我还真的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就好像一个旧友,他一直在那里,你从来没有刻意去看他的面容,也没有和他彻夜长谈,但是你知道他,他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他。
他穿过寒气透骨的铠甲,也穿过古意盎然的长袍,他握着书卷时是儒雅的书生,他负手而立眼前万里烟云。
他很像武侠小说里那种风度翩翩的侠少,俊逸逼人,可驰骋万里江山,可研墨笔走龙蛇,可横笛飞声入夜,可提剑浴血而生。
可偏偏他永远带着一股忧郁,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心结,在无人处临风长叹,在午夜时辗转难眠。
幼时和祖父登高望远,清风拂面,大好河山便入了少年稚嫩的眉眼。
后来在耿京麾下的他,想必是最为意气奋发的时候,义端和尚、李铁枪、贾瑞、张安国···最好的朋友都在身边,他们不眠不休,为了家国天下筹谋。
绍兴三十年,当时风流,英雄少年。
他带着一腔报国之心南下之时,谁料想张安国居然背叛了南归的梦想,还杀掉了一腔热血的耿京。
我无法想象他当时有多么愤怒,也不知道他如何打马飞驰,带着朝廷的封赏一路北上。
只看到书中记载的只言片语,说他带着五十个人杀入敌营,将张安国擒回建康。
只会写诗的少年,又何来那样的勇气,为了给耿京报仇,为了还世间正义,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只可惜这沾染鲜血的北上之梦,随着南归变成无人问津的尘土。
他二十五岁就做了官,怀揣着一腔热血为北伐呼号奔走。
封封奏折石沉大海,热血被浇冷,他等不到回应,等待他的只是宦海浮沉。
他无处诉说,只好把积压在心底的郁郁写成诗,借过客寄给想寄的人。
我们的大好河山还在异族的铁蹄之下,那些刻在行军图上的地名曾经也如斯繁华。于是人心易老,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光从手中流走,春花秋叶,一眨眼便是一个白头。
当时在军中听战鼓的少年,如今已是白发老翁。
他醉里挑灯看剑,剑泛寒芒,映着他浑浊的眼。
他北望江山,却只望见风烟草树。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没有人问,不会有人再问。
八百一十年前,也是这样萧瑟的秋天,他终于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相信,他在临死前大喊了三声杀贼。
“杀贼!杀贼!杀贼!”
一个从幼年就种在心底的梦,在漫长的一生中从未实现,于是那口气,再也没能咽下去。
忍不住泪流满面,辛弃疾就是这样的人。
是那个立在峰顶心怀江山的稚子,是那个跃马扬鞭孤身擒敌的少年,是那个踏遍国土宦海沉浮的官员,是那个烛火昏黄把酒看剑的苍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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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祁门小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