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对赌博不太了解，也不知道该如何去为一个嗜赌成性的人取名字。诸如赌神、赌圣，应当是心有正义，取财有道，对这个世界是有独特贡献的。而赌鬼，通常贪婪之心炽盛，总是奢望着不劳而获，妄想着一朝暴富，结果却越活越不像人，越活越像鬼。但我不想用鬼神这类名字，鬼神之事，我知之甚少，唯有敬畏，没有发言权。所以，我私下里踌躇了好久，才决定用赌棍这个字眼，取意赌徒、恶棍。
南方人打麻将居多，北方人炸金花居多。我是北方人，我的家乡是一个典型的北国小村庄。一个社会，三教九流都有，一个村庄，形形色色的人也很多。我们村，就有这样一个人，如果他能活到现在，大约有四十岁。他的名字很普通，大伟，兴许父母当时是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他的母亲去世的很早，同住一条街，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他的父亲是一个没有正经工作的人，耕种着一点儿土地，聊以温饱，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大伟还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可惜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很早就变成了离乡的孤鸟，飞来飞去，一直找不到家的方向。
02
大伟，猛地一看，是个高高大大的北国汉子，遗憾的是，这个男人却不喜欢干活，只喜欢赌博，尤其嗜好炸金花。不论白天黑夜，他总喜欢到处凑堆赌钱，仿佛这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乐趣所在。他鳏居的父亲，对这个儿子毫无办法，唯有听之任之。不知听谁说道，结婚可以让一个男人安定下来，妻子可以把一个男人不着家的心拴住。于是，大伟的父亲，开始厚着脸皮，托人求人，帮大伟找对象。在我们那的农村，有句俗语，一等的姑娘不出村，二等的姑娘嫁邻村，三等的姑娘嫁远乡。大伟最终还是找到了对象，虽说是一个远乡的姑娘，却也实实在在是一个好姑娘。大伟能够娶到妻子，也许是因为他高高大大的模样，也许是他父亲尽心尽力的张罗，也许是他早逝母亲的在天之灵冥冥中的帮扶，总之，大伟这份运气还是不错的。
我见过大伟的妻子，是一个相貌中上，为人忠厚的女人。听村里人说，这个女人，家里的活，地里的活，都是一把好手。两个人开始踏踏实实过日子，盖了新的蔬菜大棚，很是积攒了一些钱，还买了一辆小汽车。很快，两人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小男孩。我曾经见过这个小男孩，很聪明，很可爱。大伟结婚之后，大伟的父亲便搬了出去住，也不再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庆幸的是，他还有一份炒菜的手艺，并且手艺很好，最后竟然凭着这份手艺在镇政府谋了一份大厨的差事。从采购到择菜，再到洗菜炒菜，他一人全包了，可以当好几个人用。
那年高中放寒假，我在街上遇到了大伟的父亲，乡里乡邻，我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大伟的父亲推着一辆有些老旧的自行车，满脸红光，自行车车架上挂满了各种蔬菜和鱼肉。他见到我后，不问自答地说道，今天儿子、儿媳、女儿、孙子正好都回家了，他便跟领导请了个假回来，要给全家人做一顿好吃的。怪不得自行车是推着的，而不是骑着的，想来，这么多东西，这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已经快要招架不住自行车了。我心里也莫名的温暖，看到大伟一家人其乐融融，为这个多舛的家庭感到开心。
03
后来，等我上了大学，那年大二暑假回家的时候。有天，我在大街上看到大伟的妻子和一个年迈的老女人在大伟家门口又哭又闹。大伟家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我快步走了过去，生怕被别人误会，误会自己有看热闹的嫌疑。回到家中，向父母说起这件事情。原来，大伟陋习不改，又开始赌钱，连续几个夜晚，夜不归宿，却把家里这几年的存款输了个干干净净。大伟的妻子气不过，跟大伟吵了一架，没成想，大伟竟然还动手打人，于是大伟的妻子便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这个命苦的女人，没有兄弟姐妹帮衬，也没有乡里乡邻支持。她年迈的老母亲，为了给女儿讨一个公道，便一路风尘仆仆，带着女儿又回到了这个远乡的小村庄。当时，大伟躲在家里不肯出来，大伟的父亲躲在镇政府的后厨里不肯去见亲家，大伟的妹妹不知道在哪个遥远的角落里漂泊，只有大伟的妻子和岳母，在痛苦地哭号。
最终，大伟还是跟自己的妻子离了婚。孩子归了大伟，由大伟的父亲照看着。没有了妻子，大伟变成了彻底脱缰的野马，他把自家的蔬菜大棚卖了出去，从此开始了无拘无束的赌博生涯。赢了钱就找女人或者狐朋狗友一起喝酒，输了钱就跟父亲要跟妹妹要。同村的人都说，大伟完了，彻底没救了。古语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意思是人如果不恪守做人的本分，天地是要将其毁灭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大伟还是活的好好的。他的儿子上了幼儿园，又上了小学，听说成绩很好，老师们很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期间，他的妻子回来过几次，希望大伟可以回心转意，不再赌博。可是，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失望。大伟的妻子，最终还是在三年后，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据说，现在生活的很好。
04
大伟一直活的很好，至于过得好不好，就不得而知了。直到今年年初，父亲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开车的时候，千万不能喝酒。我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喝酒开车。父亲接着说道，我们那条街上，那个叫大伟的，出车祸死了。我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拍手称快还是同情惋惜，恶有恶报还是命运坎坷。毕竟，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也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据说，出车祸的当天夜里，大伟赌博赢了很多钱。于是，大伟请两个狐朋狗友在家里大吃了一顿。那天，三个人喝了很多酒，多到三个喝醉的人根本数不清酒瓶的数量。酒意生色意，三人借着酒劲，便要去市里找乐子。于是，一辆车，三个人，还有一只画眉鸟，踏上了一场不归的旅途。大伟是司机，一只笼子里的画眉鸟是副驾驶，一个叫老于的三十岁男人坐在大伟后面，一个叫小姜的十七岁男孩坐在画眉鸟后面。这只画眉鸟是小姜的宠物鸟。小姜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干活，因着家中父母有些积蓄，从小自由放肆惯了。但小姜唯独喜欢养鸟，就像男人喜欢漂亮女人一样。
后来，便发生了车祸。大伟醉酒开车，闯红灯，径直钻到了高速行驶的大货车底下。大伟当场死亡，老于也在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可是，笼子里的画眉鸟却从此踪迹全无，连根鸟毛都没找到，幸运的小姜也只是腿部受了轻伤。后来，村里便有了传言，那只画眉鸟有灵性，是它救了小姜的命。试想，如果小姜不是天天随身带着自己心爱的画眉鸟，如果那晚他没有突发奇想非要让画眉鸟坐在副驾驶，死去的极有可能就是小姜。于是，我便相信了。前些日子，恰逢中秋节，我回老家探亲。在路上，遇到了小姜，他骑着摩托车，飞快地从我旁边超过，只留下一股黑烟和一路刺耳的轰鸣。看来，他的腿已经好了。只是，听说，他再也不养鸟了。
如今，大伟的孩子没有了母亲，也失去了父亲。赌博，害人害己，着实可悲，可叹，可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