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烈日当空,操场两旁树上的蝉正撕心裂肺地鸣叫着,那声音刺透沈听听的耳膜,让她的意识更加涣散模糊。这已经是第十圈了,要不是平常经常有被醉酒的父亲追打的经历,哪个十岁的小女孩承受的了这种折磨!
树上的蝉还在无休止地鸣叫着,大滴大滴的汗液顺着光洁的额头洇湿了双眼,硬生生的疼痛让她的眼前更加模糊,她好像看到了小公主秦瑶向她走来,她好像看到了小公主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意识全无。
沈听听醒来的时候是在学校的医务室,看着头顶的点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她突然过电般弹坐了起来,秦瑶!那一刻,沈听听怀着深深地自责,却在下一秒,与不远处的秦瑶一起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那位体罚沈听听的老师从此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听说是被秦瑶的高官爸爸发配边疆支教,沈听听一面觉得她很可怜,又一面享受着这种快感。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过了几天沈听听已经不再想起那个老师,那场降临在她身上的不幸。总之,秦瑶成了沈听听第一个好朋友,沈听听发誓,要好好待她。
这一待就是六年,她们一起牛气轰轰地走过了小学和初中,现在又被分到了同一所高中,沈听听知道这是秦瑶要求的,否则以她赤贫的家境以及不太出类拔萃的成绩,怎么可能进入这么好的高中。
只是此后经年,世事终有变故。很多年后当沈听听想起秦瑶时,还是不可抑制的疼痛,这种疼痛不再是一支烟可以麻痹的,抓心抓肺,不眠不休。
十六岁的沈听听剪了短发,芊细的指尖常常星星点点,烟雾缭绕,没有人知道,年轻如她,却需要靠着香烟来模糊血淋淋的口。而十六岁的秦瑶依旧纯白美好,她依旧穿着棉麻的长裙子,海藻般的长发顺势低垂在她的肩头,美好的一如坠入凡间的精灵。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沈听听觉得自己嫉妒秦瑶,嫉妒她眼里的星辰大海,嫉妒有为她守护那一片星海的人,而她,什么都没有。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的心底,开始有了一个陈子陌,开始想要相信童话,开始想要跟他要一份盛大的爱情。她知她不配,可她就是贪心。
今天的陈子陌穿着一件白衬衫,深邃明亮的眼睛像暗夜里的星光,熠熠生辉,这样的少年,眉如月,眼似星,白衣胜雪,真是让人移不开眼。他也在向外张望着,他在笑,唉?他好像在向我笑。正扒着窗口向外看的沈听听连忙收回视线,装模作样的在本子上胡乱写画着,脸上有灼灼的感觉,耳朵红的能滴出血来。
怎么办?沈听听爱上了陈子陌。
每周的周三是沈听听唯一不跟秦瑶黏在一起的一天,因为这天她要在学校的广播社给社长陈子陌送她通宵改好的稿子,她把对他所有的恋慕和喜欢都写进稿子里,就连平时总是冷冷的陈子陌都会时常夸她稿子写得越来越走心了,偶尔还会半开玩笑的说她就快要取代他这个社长的位子了。我哪里是要取代你,我是要得到你啊,沈听听想。
沈听听一定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在半夜三更看到陈子陌发来的短信,短短的七个字,却足以在她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从此,她的世界永不安宁。
“我的名字好看吗?”一句充满戏谑的话语,让沈听听的小脸迅速充血,几欲昏厥。沈听听猛然意识到她今天给陈子陌送稿子的时候陈子陌不在,她就把文件夹随手放在了录音室里了,里面好像还有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写的几张满满都是陈子陌名字的纸张,没想到,这个她想要藏一辈子的秘密,就这么被发现了。
该找个什么荒唐的借口搪塞过去呢?沈听听正慌不择路地想着的时候,手机又铃声大作,“你知道吗,有个女孩子每天都从窗户里偷偷看我,我好像有点喜欢她,可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沈听听觉得有一个长在心底的巨大的棉花糖在极速生长膨胀,充盈着五脏内俯,心是甜的,肺是甜的,血液是甜的。那晚,梦亦是甜的,在那个陈子陌给的甜甜的梦里,沈听听回复了六个字,她不爱你我爱你。
她不爱你我爱你,从此,沈听听喜欢陈子陌,陈子陌爱着沈听听,全世界都知道。
那年沈听听高三,那段日子大概是她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因为他说,我爱你,不枉此生,不虚此行。
在她的生命里开始有这样一个温柔的男孩子。男孩儿每天放学都骑着单车送女孩儿回家,女孩儿矫情地要命非要坐在前面的单杠上,男孩儿总是一脸宠溺的笑着,把车骑得稳稳当当。
男孩儿会在每一个周末带女孩去市区,两个人手牵着手走走停停,吃个冰激凌,再坐好久的车回家。无论女孩儿有多无赖,男孩儿都宠着她,无论女孩儿有多蛮横,男孩儿都惯着她。
有一次,在两个人回家的公交车上,沈听听突然玩心大起,明明有两个座位,她却偏偏要坐在他的腿上,他一脸无奈地应允,眼神里不无宠溺。谁知沈听听坐在他腿上后,用她纤细的胳膊圈住陈子陌的脖子,露出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说着:“你可千万不要抛弃我们娘儿俩啊。”这句话立刻引得所有人的侧目,旁边的一个老太太还测过脸对着陈子陌唉声叹息,陈子陌的脸在那一瞬间红的都能发紫了。
见他正要好好调教的样子,沈听听立刻摆出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陪着笑脸说,陈子陌哥哥你最好了,我爱你呀,我爱你呀!
她知道,陈子陌永远无法拒绝她说爱他,任何事情,只要沈听听开口说“爱”,那么他就只能缴械投降。
他无法拒绝她说爱,他却从来不言爱,可是她知道,他爱她。
自从和陈子陌在一起后,沈听听就再也没有抽过烟,因为陈子陌不喜欢。可是那天晚上,噩梦降临的那天晚上,他们这颗巧克力终于还是被厄运选中,送进了倾盆大嘴中。
秦瑶的爸爸因为贪污受贿遭遇了牢狱之灾,她的妈妈失魂落魄地带着她离开了这里,谁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沈听听去她以前居住的别墅去找她,那里却已然被上了封条,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最后她千方百计精疲力尽才打听到了秦瑶的新住处,那是一条老旧的街道,就像这个庞大的城市最最晦涩阴暗的一角,这一点都不符合秦瑶小公主的身份,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吧,她在哪啊!
沈听听几乎是哭着跑到秦瑶门前的,她用尽全力拍打那生锈老旧的铁门,整整一个小时,沈听听的嗓子渐渐沙哑,最后再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沈听听的背顺着冰冷的铁门滑落,在那条破旧的老街路口,这个假装坚强的女孩儿无力地哭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怕她受苦。
自那以后,她每天都来那条巷弄里找她,有时候陈子陌会陪着她,偏偏今天没有。沈听听可能永远不知道待他们走后那扇破旧的门里露出的嫉妒到死的眼光,她不必知道。
那天晚上,沈听听独自来找秦瑶,她猜想会不会是她白天不在家,所以她找不到她,她想试试运气。老旧的门在那一刻幽幽地打开,露出秦瑶苍白的看不出一丝生气的脸,沈听听发疯一样地扑上去抱住秦瑶,她怕这个纸片一般的人一不小心就猝不及防地离开她,再也不回来。是谁说过拥抱是最疏离的姿势,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脸。所以沈听听怎么也看不到秦瑶嘴角的一丝冷笑,她面无表情的一句话,将沈听听整个人降入冰点。
“你要真的在乎我,何不把陈子陌让给我?”沈听听觉得自己一定魔怔了,她最爱的两个人,他们两个都如生命般重要,突然其中一个说要让她把另一个让给她,这比失去生命更沉重,更让人绝望。
沈听听猛摇着头往小巷出口跑,她怕失去陈子陌,她太怕了。她不想看着他幸福,她不想他的幸福里没有她。她现在疯狂地想见到陈子陌,想在他永远带着阳光味道的白衬衫上大哭一场,然后听他柔声安慰她。可是在她看到巷口的粗壮男人之后,她知道,不可能了。
她在一瞬间明白了即将要发生什么,极度的恐惧感让她如亡命之徒般拼了命地撕咬,像一只野兽。
但她还是抵抗不住那强大的力量,被推倒在地上,看着那青芒的天空,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一股令人厌恶的充满邪恶的浊气喷洒在她脸上,生生被扼住的脖颈,让她无法凝聚最后的力量发出骇人的尖叫。
那一刻她想起了陈子陌,他是那般小心翼翼地爱护着她,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亲吻,他小心翼翼地啄她的嘴唇,他的脸是那样的红,他总装作不经意间牵起她的手,见她任由他牵着,就乐的像朵花一样,可是,过了今夜,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再值得了。
她听到了那些布料撕碎的声音,闭上双眼,不去看这丑陋的世界。
她想,活着最重要。
第二天凌晨因为打不通手机而担心的陈子陌,在看到巷口的残破之后,明白了发生在沈听听身上的一切。沈听听在浑浑噩噩中看着他猩红的双眼,因为暴怒而狰狞的面孔,突然想就这么死去,死在他的怀里,不是也挺好的吗?
她没死,她活下来了,真是叫人遗憾。她活下来了,该怎样面对他?
沈听听却低估了陈子陌对她的爱,在她住院的期间,陈子陌寸步不离地照料她,看着她的时候,他还是眸光似水,温柔潋滟,可眼底的一片青色却暴露了他的心乱如麻。他温柔地在她的耳边低语:“别多想,我在这呢,我会一直陪着你。”有那么一瞬间,沈听听真的想就这么霸占下去,说她自私也好,说她不知好歹也罢,她爱他。
可是出院后不久,她走了,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任凭他疯了似得寻她,依旧不得所踪。
他当然找不到她,因为她不想见到他,她一步一步走进机场,踏上飞机,告别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此生最爱最爱的人。
她没能自私下去,因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帝显然不想给她自私的机会,出院后,她发现,她怀孕了。
她可以孤独地活下去,但陈子陌一定要找到本该属于他的完整幸福,好好地生活,所以,她走了。
陈子陌,你一定可以在余下的时光里顺利地从我的阴影里走出来,遇见新的女孩,开始新的恋情,拥有新的人生。我也可以在一个新的国度过自己新的生活,这样,一切就都如未曾谋面那般美好。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你能想起我,想起一个叫做沈听听的女孩子,她爱你,一直一直爱,我就很知足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哪怕孤独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