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北京城里头的老少爷们都知道,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们没人不想找个贤惠水灵的姑娘。不过估摸着也少有人知道,这俊俏的公子哥儿刚从老爷子那头分家出来,说话间就来到个新的住处,那第一次到邻家拜访时候心里头是个啥滋味儿。说白了,邻里也一样,何尝不是打翻了五味瓶,个中味道只有尝过的才有数。这实在的,这这势利的乡亲们也就是看着这一群群的金龟婿银龟婿屎壳郎眼红,都想给自家那拿得出拿不出的闺女找个如意的不如意的郎。且看这皇城根儿下的乔老宅子里,可不就是这么一段啼笑因缘。
“老爷呀”,乔夫人今天是少有的和气:“听说着咱北头的那套老亲王府最后还是出手了?”。
乔老爷子摇了摇头,缩起肩膀,厚实的嘴唇向上一囔。
夫人忍者性子又道:“东头的龙老婆子早起刚去瞭了一眼,的的确确是让人买下了”。
老爷不动声色。
夫人瞧着就有了些恼,“您就没费心去打听打听,是哪位贵人出手这么大方?”话音儿里露出了些许不悦,那难得的和气也不见踪影。
“我可不是真的不晓,你要说就直说,我这几十年还没跟说过一句假话。”乔老爷早习惯了老婆子的脾性,凡事都得让着来。这么一说,也算是给个台阶下。
“我的老爷呀,这事儿你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夫人一听老爷这么说,立马凑上前来,“龙老婆子说了,那主儿可是大上海来的公子哥儿,人儿年轻俊俏还有钱。上礼拜头一天就来看过了,坐的可是东洋产的小轿车,四个轮子四个门儿!一眼就相对了那宅子,头也没点就一手给了老亲王那不成器的儿子十张银票!”夫人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十张银票!苍了个天!”。乔老爷看来她一眼,点点头,眼皮都没眨。夫人走到身后,给老爷揉起肩膀,“还说是下礼拜下人就先到了,来拾掇拾掇宅子”。
“那老婆子没说你那贵人姓啥?”
“是一位姓苏的公子”。
“哦”,老爷点点头,好像假装明白了什么,虽然其实什么都明白,顿了下,又突然问:“娶了么?”
“没娶!老爷!没娶!还没娶!”夫人的语气一下子高了好几拍,手上的力道也突然地没了分寸,捏的乔老爷直叫疼,嘴上又不敢高声,“轻点儿,轻点儿。”夫人放开老爷,“老爷!劳烦您费心想想!一个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还没娶!咱那五个女儿有福气了!”。
老爷耸耸肩,假装不知道她甚意思。
“老爷!”夫人没耐心了,“你今儿个咋这么惹人嫌!”夫人放开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拍着桌子,“我给咱那窝在家里的五个闺女操碎了八颗心了,还不是盼着有个好人家?这苏公子可不是送上门的金龟!”
老爷不知什么时候扶起了烟枪,一边吞吐一边问,“照你这么说,那苏公子大老远从那十里洋场跑到这北平城,就是为了给你当上门女婿?”
“你个头!”夫人嗔怒,倒把老爷逗乐了,“你这张狗嘴就吐不出棵象牙来!”老爷更乐了,笑的前仰后合。夫人语气一改,又凑过来,“想想,要是这苏公子真相对了咱哪个闺女,可不就是上门的金龟婿么。”
乔老爷磕了磕烟枪,抬起头说道:“我看是没戏。要么你带着闺女一起去,要么让那五个丫头片子自个儿去,你说你自个儿比起咱那五个闺女都不逊色,说不定呀”,老爷顿了顿,用烟枪指着夫人,“那个什么苏公子一眼相对了你,我倒清净喽”。
“您就别埋汰我了”,夫人听着耳顺,一下子还有点小得意:“咱年轻那会儿也是京城一枝花,要不能把你迷得魂不守舍?可这不是岁月不饶人么,你见过哪个五个女儿的娘,还顾得上自己的模样?”
“是顾不上,是顾不上”,老爷放下烟枪,一脸嬉笑看着夫人,“尤其是那个娘还没啥脸蛋可看”。
“老爷!我话可是撩这儿了,你想也得去,不想也得去!”夫人发最后通牒了。
老爷还是嬉皮笑脸,“那实话告诉你吧,我是真不想去”。
夫人见老爷不吃她演的这出白脸,又殷勤的来给老爷揉肩,“她爹,想想咱那五个女儿,五个!”夫人张开一只手伸到老爷鼻子前,“你说你这当爹的哪天不盼着她们都能有个好婆家?哎,我跟你说,西头的王老先生和南头的李掌柜可是都放了话要去登门的,这你不是不知道,以前咱这片儿新来的,他俩可都没正眼瞧过。我不管,你必须得去。”
“你说你咋老认死理儿,我敢打保票,那个什么苏公子跟你一定谈得来。”,乔老爷轻拍下桌子:“咱也在这儿放句话,要是那苏公子看上咱哪个闺女,我乔某人绝对不蹦一个不字儿。不过我心里琢磨,还是喜得见咱家五凤配个好小伙。”
“五凤?老爷,你不看看,五凤是有三凤一半儿的脸蛋儿,还是有四凤一半儿的好脾气?我也不明白了,你咋老疼那丫头?”
“我倒是觉得”老爷一边说一边挥着烟枪:“那四个都是没心没肺的丫头片子,可这老五,还真的有些我喜见的灵气。”
“哪见过菲薄自个儿闺女的爹!”夫人在老爷背上捏了一把。“您也别拿我们寻开心了,你就从来不疼疼你夫人”。听那话还有一点委屈。
“哪儿敢呀,我可疼了我那老婆子二十年了。我还盼着她给咱好好活着,看着啥时儿再来上几个什么牛公子马公子,朱公子苟公子的。”
夫人一把推开:“您就省省心吧,就算来上一打,你也不放个屁”。
“哎,你别说”老爷一下子也来了性,“要真来上一打,我乔徳庸戴上礼帽打点好礼头,挨家挨户给人家鞠躬去,死皮赖脸求着人家来赏脸吃顿饭,要不来,我这双老腿就给他跪下。”
夫人一看老爷淘起了性子,也就没了辙,又爱又恨,只得苦笑。“轻点儿,轻点儿,都掐断了。这事儿好商量”。
说起咱这位乔徳庸乔老爷子,也算是性情中人,那可是活脱脱的北京城第一号活宝,这人老了非但没有收敛,还,还成了老顽童。所以三十多年磕磕绊绊过来,乔老夫人都还没习惯老头子的性子。乔老夫人本姓刘,原来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那也是书香气熏出来的,水灵灵,娇羞羞的一枝花。可这一嫁人,当家的时间久了,也不免沾上些市侩脾性,变得吝啬刻薄,针头线脑,整天操的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心,还有,就是那五颗待嫁的掌上珠子。是不是什么明珠,估计得问老天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