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注:写给朋友柒的,她是mtf,魔兽角色名 雪楽
一
她第一次死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
屏幕停在战网登录界面,背景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城市——达拉然。紫色穹顶在黑暗中发光,机箱风扇在脚边呼呼转着,旁边是一杯已经凉透的速溶咖啡。
她刚打完一局《Warcraft 3》重制版,又顺手登上《World of Warcraft》,犹豫要不要再去达拉然里转一圈。她盯着角色列表看了很久。
高等精灵女法师,名字叫「雪樂·晨星」。那是她陪着自己熬过很多烂夜的马甲,是她在现实中永远当不成的那个模样。
鼠标刚移到「进入世界」上,胸口忽然抽了一下。
不是影视剧里那种夸张的捂胸,而是仿佛有人在心脏上随手关了一个开关。她想吸气,喉咙却像被堵住,手指抓空,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向后倒去。
杯子在桌边摇晃了两下,没有翻。屏幕上的虚拟达拉然安安静静地漂浮着,唯一的声音来自电脑风扇。
没有旁人,没有急救,没有台词。她像一台旧机器一样,悄无声息地断电了。
二
她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紫色的光。
但那不是屏幕,而是悬在半空中的奥术水晶。水晶缓缓转动,光线稳定得不像电器,更像心跳。
她躺在一张窄床上,床边是一扇小窗,窗外是悬空的街道、远处泛着魔力光辉的城墙,还有偶尔从脚下飘过去的飞行扫帚。
空气里有墨水、羊皮纸和魔力的味道。
她慢慢坐起身,心脏本能地狂跳:这一次,没有疼,没有窒息。她低头,看到的是一双纤长、皮肤近乎透明的手——没有前世那种顽固的汗毛,没有咬指甲留下的粗糙指尖。
对面墙上挂着一面银镜。
她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一步一步走过去。镜子里,是一个高等精灵女人。
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瞳孔是浅金色,耳尖从发间探出来。那张脸漂亮得有点不真实——她前世在捏人界面里拖动滑块,调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满意的那种漂亮。
她呆呆地盯着那张脸,半天说不出话。试探性地张了下嘴:
“谁……”
声音清亮,偏高,尾音自然上扬。不是前世那种练过无数遍、随时会破功的伪声,而是喉咙天生长成的音色。
她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脖子——喉结没有了。指尖往下一滑,摸到的是顺滑的皮肤,下面是柔软的曲线。
她猛地把手缩回来,耳尖发热。
“靠……”她憋了半天,只挤出一个字,“真穿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了两下。
“雪樂?”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干脆利落,“冥想要迟到了。”
她浑身一紧。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修长、穿着紫袍的法师探头进来。浅棕色的头发扎成高马尾,腰间挂着肯瑞托的徽记,眼睛清澈有神。
她认得这张脸。
吉安娜·普罗德摩尔。
“你又熬夜看卷宗了?”吉安娜打量她一眼,微微皱眉,“脸色差得要命。”
“嗯……可能是。”雪樂听见自己回答,“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没有说,那梦里有一间出租屋、一台电脑、一具倒在地板上的身体。更没说,她前世在屏幕前操控的,就是现在这具身体的名字——「雪樂·晨星」。
吉安娜走进来,顺手帮她把床边散乱的书堆收拢,嘴里还在念叨导师今天要讲的新法阵。她说得飞快,而雪樂的脑子则在另一条轨道上急速转圈:
——达拉然。
——吉安娜还在学徒阶段。
——瘟疫之地的剧情还没全面爆发。
她不是在玩游戏,而是真正站进了那个世界。
而且,还是用她最想要、也最不敢想要的样子。
三
在达拉然做学徒的日子里,雪樂很快熟练掌握了两件事。
一件叫奥术。一件叫伪装。
奥术对她来说意外地好学。前世她就是典型理工狗,搞过一点数学建模,对公式和结构不怵。这辈子灵魂穿进来,精神力强得离谱,导师板书她看一遍就能在脑子里翻拍下来。
伪装,她更熟。
上一辈子,她在很多场合学会了怎么演「别人眼中的正常人」:怎么压住自己想穿裙子的冲动,怎么用中性一点的语气讲话,怎么在别人开带点恶意的玩笑时笑着说「没事啊我无所谓」。
她试着跟父母说过一次「我觉得自己是女孩子」,换来的是一屋子的沉默和一句「别瞎想」。她去看过医生,被丢给一纸「压力过大、建议多休息」的诊断。她在网上说过真话,被评论区几句「有病」「矫情」轻飘飘盖过去。
那之后,她就知道:有些真话,说出口只会把自己推到更危险的位置。
这一世,她有了另一层伪装手段——幻术。
塔楼熄灯之后,她会悄悄点亮几枚小光球,站到银镜前,抬起手。
镜子里一开始是标准的高等精灵美女。她看着那张脸,心里会涌上一阵几乎刺痛的欣快——这就是她在屏幕另一头捏了几十次都捏不出的「理想自我」。
然后,她指尖微微一划,幻术微微震动:
下颌线变得稍微窄一点,肩膀线条硬一点,鼻梁高一点。那张脸在「精灵美女」和「略显中性」之间来回摆动,像她前世在性别认同上反复横跳的轨迹。
再一划,喉咙前似乎多了一点阴影,又被她抹去。
她一遍遍在镜中的自己身上试验,有时调得更偏前世一点,有时又全部散掉,回到这具身体原本的样子。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会对镜子里的自己问一句:
“你到底,是谁?”
镜子里的人当然不会回答。奥术水晶在一旁安静地转动,一副「只负责魔法,不参与你的破事」的态度。
她最后给自己下的结论很简单:
——前一辈子的那点经历,不要跟任何人说。
——不要提「游戏」、不要提「我知道未来」。
上一辈子,她在「出柜」这件事上栽得太惨。这一辈子,她想先好好活一阵再说。
四
瘟疫的消息,是从北方一点一点传来的。
一开始只是杂乱的情报:某个村庄出现了古怪的病,有人吃了某批粮食之后高烧、呕吐,很快死亡,尸体腐烂得比寻常更快。
导师们一边喝茶一边讨论「魔法与疾病」,安东尼达斯在议会厅里摊开羊皮纸,画出瘟疫传播的路线,声音越来越沉。
洛丹伦方面发来求援:国王泰瑞纳斯不知道该信哪一种说法,只能一边让白银之手的圣骑士去调查,一边向达拉然求助法师。
“吉安娜,你去洛丹伦。”安东尼达斯安排任务时,语气已经带上了战时的简洁,“带一队人,配合阿尔萨斯王子的调查。”
“是,大师。”吉安娜点头。
“雪樂,你跟着。”导师转头看向还在做记录的高等精灵学徒,“你对瘟疫魔法结构敏感,需要人到现场。”
“我?”雪樂愣了一下。
她前世当然知道「瘟疫之始」这条战役线,知道安多哈尔、布里尔、斯坦索姆这些地名后面会接上怎样的悲剧。但她那时候只是屏幕外的玩家,任务失败最多重开,角色死了可以读档。
现在不一样。
她是站在时间线上、会真正死在这个世界里的那个「人」。如果结局糟糕,她不会被系统踢回登录界面,而是像前一辈子一样,真的什么都没了。
但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她说,声音出奇地平稳。
去洛丹伦的路上,她一路在脑子里翻「剧情记忆」。那记忆残缺又混乱:她记得阿尔萨斯在CG里喊「为了我的人民」,记得斯坦索姆的火光,记得大法师安东尼达斯被恶魔一把捏碎。至于街道的细节、时间的先后,她其实并不清楚。
「我不是先知,我只是个记忆不完全的剧透党。」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于是她做了最擅长的事:把那些危险的、说不清来源的东西全部吞回肚子,口头上只做一个谨慎的、技术派的法师。
她能做的小动作,主要落在「拖延」和「销毁」上。
安多哈尔的谷仓,她提出更多检测程序,让粮食多在库里躺几天;某个村庄的粮堆,她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放了一把火,然后写进报告:「不慎引燃。」队长骂她几句「心太细」,转头还会说一句:「不过她这份谨慎,起码不会让我们死得太快。」
她只笑笑,不解释。谁也猜不到,她其实是在拿上一辈子刷副本时看过的一些攻略,给这边果实做一点微不足道的修正。
五
斯坦索姆,是这一切的焦点。
他们赶到城外时,城门还敞开着。街上人来人往,商贩吆喝,远处能闻到面包的香味。
城门边堆着新卸的粮食,麻袋上印着安多哈尔的标记。
阿尔萨斯王子站在粮堆前,抓起一把谷粒,指尖碾碎——灰黑色的魔力在他手心里一闪。
“就是这些。”他咬牙,“瘟疫在粮食里。”
雪樂走上前,举起法杖,将视野切换到奥术视界。在她眼里,那些谷粒表皮缠着细细的黑线,像是谁用非常粗糙但恶意十足的手法,把瘟疫的咒文直接写在食物上。
“整批都污染了。”她艰难地说,“吃下去的人,很快就会发作。”
乌瑟尔的脸当场沉了下去。这位老圣骑士还在试图寻找折中方案:“我们可以立刻控制城门,将城中居民集中,用圣光检测——”
“已经太晚了。”阿尔萨斯打断他,眼里的光开始变得偏执,“他们已经吃了安多哈尔的面粉和面包,你要等他们一个个发病,再来杀他们?”
雪樂站在一旁,耳边嗡嗡作响。
她记得屏幕里这一幕的台词。记得玩家论坛里无数讨论「屠城是否正当」的长贴。现在,这些争论变成了现实里一个人的呼吸、另一个人的表情。
“我们必须净化这座城。”阿尔萨斯终于说出那句决定性的宣言。
接下来的争执她几乎可以背:乌瑟尔坚持「不能预先屠杀自己发誓保护的人民」,阿尔萨斯咬着「如果我不动手,他们就会以亡灵的身份回来杀更多人」。两人的信念都是真诚的,只是指向不同的结局。
“雪樂,你怎么看?”吉安娜忽然回头。
她的眼睛里有很明显的求助意味。她在两种权威之间摇摆——一个是她敬重的导师阵营代表,一个是她喜欢的王子。
雪樂喉咙发紧。
这是一个关键节点。她完全可以照着前世的记忆说:
「你屠了这城,也救不了你的王国,只会把自己推向霜之哀伤。」「这条路的尽头,是你杀死自己的父亲,把整个洛丹伦送进坟场。」
但她知道,一旦这么说,她在这一刻就会从「谨慎的法师」变成「疯癫的预言者」。她没有任何证据,只有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视角。在瘟疫和恐慌的背景下,这足够把她推到审判所的台上。
她张嘴,最后说出口的是一半真相、一半逃避:
“瘟疫的传播……确实非常快。”她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既没有明说「屠城是唯一解」,也没有勇气说「屠城不是解」。
这是一个技术性判断,一个安全表态。她用这样的方式,逃开了真正的立场。
乌瑟尔最终愤怒地拒绝执行命令,带着圣骑士离开。吉安娜迟疑良久,对阿尔萨斯说了句「对不起,我做不到」,转身离开。
雪樂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快步追上去。
“我跟你一起走。”她对阿尔萨斯只留下一个背影。
“你不留下来?”吉安娜诧异,“阿尔萨斯需要你这样的法师。”
“我帮不了他。”雪樂摇头,“也帮不了这座城。”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街道上会响起第一声惨叫,圣骑士的誓言会被自己的剑打断,玩家口中的「斯坦索姆大屠杀」,会成为这片大陆历史里抹不掉的血痕。
她做不到充当旁观者去「见证」这一切。也做不到站在阿尔萨斯身边帮他完成屠城。
那就干脆离开。
离开这座注定要在记忆里燃烧的城。
六
从斯坦索姆回程的路,并不只是撤退那么简单。
一路上,难民越来越多。有人从瘟疫村庄逃出来,有人从前线溃败,有人连自己从哪条路跑出来的都说不清,只知道往南、往大城市去,总归离亡灵远一点。
某个黄昏,队伍在临时营地里停下,士兵搭帐篷,法师检查物资。吉安娜坐在火堆旁,一直盯着火光出神。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她突然问。
“阿尔萨斯?”雪樂知道她指的是谁。
“嗯。”吉安娜把膝盖抱在怀里,“他现在做的事……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把他当『王子』看待。”
雪樂沉默了很久。
如果按照前世的战役线,阿尔萨斯会回来的,只不过戴着头盔,骑在亡灵战马上,名字前面从「王子殿下」变成「天灾军团的死亡骑士」。
“他会回来。”雪樂最后说,“但不一定是你熟悉的样子。”
吉安娜苦笑了一下,没有追问这句话背后的意味。
就在这条回程线上,一个黑袍人挡在路中央。
他戴着兜帽,手持法杖,眼神像是把时间线从头到尾翻阅过一遍才投向这里。
“你是……”吉安娜警觉地握紧了法杖,“麦迪文?”
“曾经的守护者。”黑袍人淡淡地说,“现在只是个来送信的幽灵。”
雪樂看着他,脑子里自动贴上标签:Medivh。她在《Warcraft 3》的开场 CG 里,看过他站在城墙上说「阴影正在降临」那一幕无数次。
“东部大陆已经走到尽头了。”麦迪文开门见山,“瘟疫、亡灵、燃烧军团……它们会蚕食这块土地,从北到南。”
“带着能带走的人,去卡利姆多。”他看向吉安娜,“在那里,你还有机会挡住真正的末日。”
吉安娜沉默了很久。在她脑海里,肯定也清楚「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洛丹伦王城的陷落只是开始,之后还有更多城邦倒下。
“我去。”她最后开口,“我会带走尽可能多的人。”
说完,她转头看向雪樂。
“你呢?”吉安娜问,“你跟我一起走吗?”
这是一个比「要不要出柜」更直接的命题。雪樂几乎条件反射地想点头:
——跟着吉安娜去卡利姆多,
——远离瘟疫之地,
——不必站在她早就知道会被亡灵、恶魔和剧情撕碎的土地上等死。
另一条线同时从她心底往上冒。
她在达拉然有导师,有同事,有写着她名字的学徒记录。那上面不会写「来自异世界的灵魂」,只写「雪樂·晨星,高等精灵,肯瑞托注册法师」。
奎尔萨拉斯的噩耗也传来了:太阳之井被亵渎,银月城沦陷,高等精灵九成死于灾难。活下来的少数同族自然把目光投向达拉然——那是他们最后能想到的「安全地方」。
如果她就这么跟着吉安娜离开,那等于是丢下导师、丢下同族、丢下那些刚逃进达拉然的人。
她在「自保」和「责任」之间,犹豫了很久。
最后,她听见自己回答:
“我留下。”
吉安娜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达拉然还在。”雪樂说,“因为我的老师们还在那里,因为我的同族在往那边逃。”
“你需要守护者,我也需要。”她笑了笑,“不能所有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往外跑吧?”
她没说出口的是:上一辈子,她总是那个偷偷退出群聊、悄悄从饭局消失的人。这一次,她突然不想再当逃跑的那一个。
麦迪文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没发表意见。他只是对吉安娜点点头,让开了道路。
临分别前,吉安娜上前抱了雪樂一下。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她在雪樂耳边低声说,“如果你觉得达拉然真的要完了,就别逞强,想办法活下来。”
雪樂愣了一下,又点头:“好。”
说完,她调转马头,朝着那座漂浮在天上的紫色城市骑去。
她第一次主动没有逃开一个灾难的中心。而这次不逃,恰好把她送回了世界崩塌的原点。
七
达拉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忙乱。
洛丹伦的陨落,让这座城从「中立的魔法圣地」瞬间变成了前线。大量难民涌向这里,尤其是高等精灵——有的从银月城逃出,有的从途中被亡灵追赶的车队里抢出一条命。
雪樂一头扎进这些乱事里。
她帮忙登记难民,翻译奎尔多雷的古老卷宗,给被瘟疫折磨得快承受不住的人施加止痛和睡眠术。有一天,她在临时搭起来的医疗区里,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高等精灵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嘴里断断续续重复:
“还好……还好达拉然还在……”
雪樂嘴唇抖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与此同时,那些真正会改变世界走向的情报,也在高塔之间快速流动:
——凯尔苏加德在太阳之井前复活了,不再是人类法师,而是一位巫妖;——他与阿尔萨斯结成了更紧密的邪恶同盟,指挥天灾军团继续南下;——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不是某个小城,而是一座悬空的城市——达拉然。
原因很简单:召唤燃烧军团高阶恶魔所需的关键道具《麦迪文之书》,就锁在达拉然的地窖里。
前世,她打战役时只记得关卡目标:「保护凯尔苏加德完成仪式」。后来刷起剧情,只记得CG里阿克蒙德在达拉然废墟上张开双臂那一幕。
现在,她把这些零碎剧情拼起来,得到一个残酷又清晰的线索:
——日井只是巫妖复活的舞台;
——真正召唤阿克蒙德的仪式,会发生在达拉然;
——阿克蒙德被召唤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摧毁这座城市。
她开始频繁做噩梦。
梦里,达拉然的紫色穹顶在天空炸开,塔楼像被人抓住根部折断,熟悉的街道和房屋变成一片紫色的尘埃,被大风卷起,又散开。
她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心跳得厉害,手指发冷。她知道那不是普通噩梦,而是一种被别的世界「提前看过」的记忆在反刍。
她把这事憋了几天,最后,还是在一场肯瑞托高层会议上,撑不住了。
“我有话要说。”她在墙边抄写笔记,突然抬起头。
议事厅里一瞬安静。
安东尼达斯皱眉:“雪樂?这不是你发言的位置。”
“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气,“但如果我再不说,可能就永远没有合适的位置了。”
她离开阴影,走到地图桌前。
八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议事厅里立刻响起一阵压低的嗡嗡声。
“在那个世界里,你们的故事被画成画、写成书,做成游戏。”雪樂盯着铺开的地图,看着「达拉然」那一圈,“我用另一副身体,隔着一块会发光的玻璃,看过你们一部分的未来。”
“我见过凯尔苏加德在太阳之井前复活,见过他带着亡灵大军来攻打达拉然。”
“我见过他潜入你们的地窖,夺走《麦迪文之书》,站在结界中心,翻开那本书,念出一整段我从来记不住的长咒。”
她抬起头,看向穹顶。
“我见过阿克蒙德被召唤出来,从那道咒语的终点出现,在半空中睁开眼睛。”
她抬起自己的手,做了一个很小的动作:
“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
“像这样。”
“你们脚下的这座城市,穹顶、塔楼、街道、防护结界,一层一层被扯开、捏碎,最后只剩一地紫色的尘埃。”
她没有用「注定」这种词。只是把自己前世在CG里看到的那一幕,用现在时描述出来。
“我不能证明这些。”雪樂很诚实,“我没有证物,没有预言水晶,只有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大脑和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在你们看来,我当然可以是疯了,可以是被恶魔塞了东西进脑子,也可以是瘟疫引发的精神后遗症。”
“但如果我现在闭嘴,把这一切继续关在我脑子里,等到那一幕真的发生,我连『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抬起头,直视安东尼达斯和几位议员的眼睛。
“所以我来这里。”她说,“不是要你们立刻相信一个自称『异界灵魂』的学徒。”
“我只是想说:至少考虑一下把学徒、普通居民、伤员先疏散出去,至少把最重要的典籍和魔法遗产,先转移一部分到别处。”
“这样如果我是错的,你们最多骂我一顿,说我被吓坏了;如果我是对的,至少,不至于一城人都陪着那本书一起炸掉。”
这一刻,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她把「稳重谨慎的高等精灵女法师」这层壳,亲手掰开了。她把上一辈子那些不敢说出口的话,一股脑换了个剧本说了出来——这一次,不是关于性别,而是关于世界末日。
从某个角度看,这比出柜还要危险。但她还是说了。
这是她第一次,不再伪装成别人期待的样子,而是完整地、以自己的视角介入一件事。
议会厅安静了很久。
那种安静不是接受,而是全员飞快计算风险的静默。
片刻之后,有人忍不住冷笑出声:
“所以,你在瘟疫蔓延、洛丹伦陨落、奎尔萨拉斯毁灭之后,告诉我们——这一切早就被另一个世界的人写成了故事?”
“你知不知道这话,对士气意味着什么?”另一位法师声音冰冷,“你叫我们怎么面对正在街上巡逻的法师和士兵?告诉他们:别太认真,反正有人已经看过你们输?”
“我没有说『你们一定会输』。”雪樂努力保持镇定,“我只是说,如果按那个版本走下去,会很糟糕。”
“那谁来分辨你说的是『糟糕的未来』,还是恶魔塞进你脑子的『谎言』?”第三个人插话,“在大敌当前的时候,任何『一切皆无意义』的言论,都是危险。”
安东尼达斯看了她很久,眼神里有犹豫、有怜惜,也有防备。
“雪樂。”他终于开口,“你是个出色的学徒,从瘟疫开始,你的报告帮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
“但此时此刻,我们不能因为一个未经验证的『预言』就下达大规模撤离命令。”
“从逻辑上,我们不能排除你已经受到某种精神干扰,也不能排除你只是被接连不断的坏消息吓得失了分寸。”
“在查清楚以前,为了你,也为了达拉然——”
“把她暂时收押在紫罗兰监狱。”一位议员接过话头,“隔离可能的风险,等局势稍稳,再做评估。”
雪樂惨笑了一下。
这发展她一点也不意外。
上一辈子,她说「我是女人」,被当成心理问题。这一辈子,她说「我看见你们的未来」,被当成魔法问题。世界对不好归类的真话,一向只有一个通用反应:先关起来。
安东尼达斯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温和:“这是暂时的。等外面安定一点,我们会再听你说一遍。”
她没拆穿这个承诺有多空。在「凯尔苏加德南下、书还在地窖、军团虎视眈眈」的前提下,「等安定一点」本身就是个不存在的条件。
守卫上前,请她离开议会厅。她没有挣扎,只是在出门前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
那上面,代表达拉然的圆圈画得很圆满,仿佛不久之后不会被人一指头从地图上抹掉。
九
紫罗兰监狱,是关危险施法者的地方。
石墙上刻满抑制魔力的符文,空气本身都带着一股闷重的钝痛。雪樂一踏进去,就感觉自己的魔力像被按进地底,幻术在指尖都点不起来。
“只是暂时关押。”押送她的守卫重复议会的说法,“等外面局势好一点,你会被再审。”
这话听上去很体面,跟上一辈子医生说的那句「等你状态稳定了,我们再好好谈谈」一个味儿。她知道,多半不会有那一天。
牢房没有窗,只有一条狭窄的观察缝。她背靠石墙坐下来,滑到地上,仰头喘了几口气。
“你真是会挑时间。”她对自己嘲讽,“前一辈子憋了一辈子没出柜,最后倒在地板上什么都没说就死了。”
“这一辈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真话,挑的时间是——天灾大军南下,巫妖要来抢书,燃烧军团要来拆城。”
她笑了笑,又有点想哭。
如果当初在路上,她答应了吉安娜,跟着去卡利姆多,现在大概会站在另一块大陆的海岸边,看恶魔从传送门爬出来,然后跟一群陌生的兽人、暗夜精灵一起想办法活下去。
那样,她至少不会被关在这块石头盒子里。就算死在某场大战里,死法也会更「英雄一点」。
可她最终选了留下,选了站在「达拉然、导师、同族」这一侧,选了从伪装里挣扎出来,用一段极其不合时宜的真诚把自己送进监狱。
从某种奇怪的角度看,这是她两辈子里最像自己的一个决定。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监狱里没有昼夜,只能靠精神力耗尽来判断时间。直到某一刻,她被一阵撕裂般的震动惊醒。
整个监狱在抖。
石墙上的抑制符文亮到了刺眼的程度,像是在跟某个远比它们强大的魔法结构硬扛,然后节节崩溃。
远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咒语声,不是守卫在巡逻,而是整个城市的法师在同时施法。有防护,有反击,有召唤援军的,有干脆吼着粗口上来就砸大型毁灭术的。
雪樂踉跄着站起来,扶着墙挪到观察缝前,贴上去往外看。
她能看见一小块天空。
那片天空被一团可怖的能量旋涡占据着。奥术、死灵、恶魔之力纠缠在一起,把天色染成病态的紫绿,像有人在现实的布面上撕开了一个洞,又往里面倒了一整池污水。
她看不见地窖,看不见广场,但她几乎可以凭记忆拼出那里的画面:
——被阿尔萨斯护送到达拉然的凯尔苏加德,
——从肯瑞托死守的地窖里抢出《麦迪文之书》,
——在结界中心翻开那本书,骨手高举,念出那段她在游戏里从来懒得听完的长咒。
咒语在半空中达到顶点,忽然戛然而止。旋涡内陷,又猛烈地炸开。
一个高大到违和的身影,从光中踏了出来。
她只能从狭窄的视角里看见他的一部分轮廓,但那种压迫感穿透了石墙——仿佛整个世界的空气都被这东西占据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还要被他随手捏碎。
阿克蒙德到了。
他落地,抬头看着这座城市,目光扫过穹顶、塔楼和漂浮的平台,嘴角勾起一点不屑的笑。
然后,他抬起一只手。
那一刻,雪樂忽然产生一种怪诞的déjà vu——她在屏幕前看过这一幕太多次,多到曾经以为那只不过是一段「过场动画」,现在才知道,那每一秒里都是真有人站在下面的。
空气被无形的力量卷起。高塔像被看不见的手从中间掐断,一节节折下来;街道、房屋、桥梁整块整块地被扯起,又在半空中炸成石屑;悬空的平台失去支撑,在狂暴的魔力风暴里翻转、解体。
她模糊地听见上方有人大喊咒语,不知是防护还是反击。紧接着是一声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炸响。
剧震传到监狱深处,有人拍打铁栏高喊「放我出去,我可以帮忙!」,有囚犯在骂肯瑞托「宁可让我们关在这也不让多一个人上去施法」。下一秒,天花板开始裂。
碎石和尘土落下来,符文在断裂边缘疯狂闪烁,又一次次暗下。雪樂本能地抬手护住头,却知道这护不护其实已经没意义了。
她想起吉安娜当时抱着她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觉得达拉然真的要完了,就别逞强,想办法活下来。」
她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啊,这一次我确实没有再装不知道,但想办法活下来这一步,还是没走到。
天顶整块塌下来的时候,她只来得及冒出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原来当年我点「跳过动画」的时候,——里面真的有人在被砸。
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十
很多年之后,新达拉然漂浮在诺森德上空。
新的穹顶更高,结界更厚,街道更热闹。酒馆里讲的是「巫妖王是怎么被打下王座的」故事,学徒们背的是新一代法师的名字,旧时代的档案被整齐地收入一层又一层的地底。
某天,一个书吏被分配去整理「燃烧军团·第二次入侵」那一柜的卷宗。
他打了个喷嚏,从一堆泛黄的纸堆里翻出一份薄薄的记录,上头的字迹有些旧了:
【姓名】:雪樂·晨星( Xuele Morningstar )【种族】:高等精灵【身份】:肯瑞托注册法师,达拉然学徒【罪名】:在瘟疫与军团入侵期间多次发表未经证实之灾难预言,内容涉及本城覆灭及军团高阶恶魔降临,疑似受到精神干扰或邪恶魔法影响,言论具有潜在动摇军心之风险。【处置】:暂时收押于紫罗兰监狱,待局势稳定后再审。【现状】:旧达拉然沦陷时下落不明,推定死亡。
“这谁啊?”书吏挠挠头,“看起来挺麻烦的一个人。”
旁边一个年长些的法师瞟了一眼,想了想:
“当年的事太乱了,怕是很多人都被吓坏了。有些是疯了,有些只是晚说了一步真话。”
“你认识她?”书吏问。
“谈不上认识。”老法师耸耸肩,“只记得有个高等精灵姑娘,在议会里说了一堆让人头疼的话。”
“什么话?”
“她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老法师皱着眉回忆,“总得有人,在世界要塌的时候,说一声『我觉得它要塌了』。哪怕没人信。”
书吏笑了一下:“听上去挺讨厌的。”
“是啊。”老法师也笑,“说真话的人,向来不太讨喜。”
卷宗被重新塞回档案盒里。上面压着更新的文件:关于紫罗兰堡、关于巫妖王、关于更后来的战役,一层又一层,把那个名字压进很深、很深的地方。
新达拉然的学徒们晚上路过紫罗兰监狱的时候,偶尔会觉得墙里有一点说不清的凉意。有人笑着说那是被关在里面的疯巫师在叹气,说完就一哄而散,跑去继续自己的青春和任务。
没人知道,那些石墙与符文之间,曾经锁着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她前一辈子,为了活下去,学会了怎么伪装成别人期待的样子,从家人面前,到医生面前,到陌生人的评论区。她把「我是女人」这句话一遍遍含在嘴里,又一遍遍咽下去,最后死在出租屋的地板上,连个正式的自我介绍都没完成。
这一辈子,她换了身躯,换了名字,换了种族,也换了战场。她依然习惯伪装——伪装成谨慎、中立的法师,伪装成只说技术、不谈立场的专家,伪装成一个从来不会「疯言疯语」的人。
直到世界真的要塌到她头上,她才第一次完整地说出了自己的视角:
——我是异乡人。
——我见过你们的结局。
——我不想再看一次。
这一次真诚来得太迟,迟到既不能拐弯凯尔苏加德的足迹,也不能挡住阿克蒙德的那只手。它只够把她从安全的伪装里推出来,推进一个被写上「疑似精神干扰」的档案格子。
如果有谁愿意耐心翻到那一格最底下、看见她的名字,大概会读出这样一句无形的注释:
——这个叫雪樂·晨星的高等精灵,——伪装了两辈子,——最后死在了一次迟来的真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