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我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周围满是嘈杂。看着亲戚的脸，邻居的脸，甚至是家人的脸，心里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对，我在我自己的葬礼上。

事情发生在昨天半夜三点，我从自家的楼上走了下去。就在楼顶的边缘，向着虚空踏出了一步，然后我就能看见自己了。再之前的事，我想不起来了。

空中的事发生的很快，原以为会在短短的下坠中想很多东西，实际上大脑中只是一片惨白，什么也没有。

之后我就从我的身体里醒了过来，站了起来。我低头看着我自己，就像个破娃娃随意扔在地上一样，摆着高难度的姿势，没有起伏。我不会觉得累了，我就站在那里等着有人发现我的身体。

四点半的时候，早起准备出门卖菜的奶奶发现了我。她朝我叫了两声，我的身体毫无反应。于是朝我走了过来，边走边说“这谁呀，大清早的躺在这里干嘛？”走近看见是我后，愣了愣，赶紧凑近了，紧张的推了推我。

闷热的夏季晚上，我的体温并没有那么快被带走。翻转我的身体，我奶奶吓得跌坐在地上，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反应过来大声呼唤着我爸妈。

这时我才有机会好好看看我自己。脸都被砸扁了，沾满了血。本来就大的脸，现在看起来更大了，一点儿也不好看。头发胡乱的散着，沾着血的部分都结成了块，粘在了我裸露的皮肤上。

一声，两声，三声……我家的狗赶了过来，好奇的闻了闻我的身体，绕着我转了两圈，躺在了我的边上。但没有人搭理我奶奶。倒是租住在我家的租客之一，先亮起了灯，恼怒的打开窗户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一声惊呼。

我看着我奶奶，她无助的看着楼上的灯火，说不出什么。最终还是缓过劲来，跌跌撞撞地跑回屋子去了。

我站在我的身体旁，听着楼上大力的敲门声和我奶奶混乱的话语，听见爸妈被吵醒时的咒骂夹杂着疑惑。

过了一小会，他们才从屋子里出来，看见了我的身体，就开始呵斥我家的狗离开我的身边。

我爸走近站住了，我看他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妈蹲下来探了探我的鼻息，脸色一变，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喘了几口气后，晕了过去。我奶奶跟在后面抹着眼泪。

两人赶紧将我妈抬到屋子里去。我依旧静静地站在我的身体旁。看着我家的狗又蹭了过来。

很快我爸和我奶奶就又出来了。我爸狠狠踢了一脚狗，和我奶奶合力将我的身体抬回了屋子。

我看了看被踹了后，躲在汽车下面呜呜叫着的狗，我抬起了手，又放下了，转身去找我的身体。

之后我的身体就这么被放在了大厅的长凳上，我就静静地站在我的身体旁。

事情发生的很快，我的耳边有哭泣声，有吵闹声，有铃声，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将我的脸擦拭干净，替我换上干净衣服，把我的身体拧正，放入棺材里。

我站在一边，看见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带着惊讶，好奇，遗憾，和麻木。

我看见道士带着我的家人在我的身体边伊伊啊啊的唱着歌，转着圈，说着我都不知道的生平，指挥着大家哭泣，鞠躬。看着不太熟的奶奶阿姨，带着一脸唏嘘，干巴巴地挤着眼泪。看着不认识的小孩子，嬉笑着跑进来，又嬉笑着被大人哄着赶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每个人都“参观”完了。他们把我的身体放上了汽车，带去火化了。然后带着一点点的骨灰又回来了。大家如释重负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做着晚饭的准备，边闲聊开了。

我看见隔壁阿姨和对河的阿姨在咬耳朵，于是走近了去听在说什么。

“幸好当时两个人没看成功，要不然这一死，我这个媒人也触霉头啊。”

“你也给她介绍了啊？我介绍几个都没看呢。”

“没看才好呢。我听她妈说她家还可以，才给那小姑娘介绍的。结果她天天摆了个臭脸，一点礼貌都没有，还怪我多事。我介绍那小伙子可好了呢。幸好没成。”

“真不知道她到底想挑什么样的，也不看看什么条件。”

“对啊，也就家境还过得去，其他有什么哟~”

“这典型是眼高手低！”

同个村的奶奶也加入了话题。

“估计是仗着自己文化高，一点家教都没有！”

“对，路过从来都不和我们打招呼。”

“这书读的应该也不怎么样，真正读得好的，人家这点礼貌还是懂的。”

“是呀，都不知道她都学了些什么，还年纪轻轻就自杀。一点都不懂事！”

……

我离开了这，回房去了。

“别哭了！”

“我好不容易养这么大，福还没享到，人就走了。现在我哭一会都不让了？”

“还不是你老是逼她找对象找对象嘛！”

“我不逼能行吗？你不急吗？现在好，都怪我了。我也死了算了！”

我爸沉默了。我妈也沉默了一下，抹了抹眼泪接着说：

“当初我就不同意让她上大学，上完初中就直接回来帮忙店里，然后结婚生子，多好。”

“那你当初不拦着？”

“还不是你说读的上去就让她去嘛！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我怎么知道她跟别人不一样，越读越傻。”

“毕业那会偏要去外地上班，一点都不听话。现在辞了职问她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让她回来，是让她找工作，找对象的。她倒好天天跟个大爷似的闲在家里。”

“不是说要帮忙店里嘛。”

“帮忙店里？我才不要她帮忙呢。说两句就要赌气，怎么敢让她帮忙啊。充个电话费，还把人给充死了。”

……

啊，想起来了。原来那天晚上我本来都已睡熟了。凌晨的时候我妈突然来到我房间，开了灯叫我起来给她充话费。

明晃晃的灯刺眼极了，我说明天早上再充。我妈不依一个劲的拍打我，然后骑上来掰我的眼睛，用言语绑架我，逼着我立马给她充上。

明明只是为了玩游戏而已。我还不如游戏。

啊~是的，我还不如游戏！

当她心满意足地离开房间后，我的世界也崩塌了。

再之后，我看着他们占有了我的手机，我的电脑。看着里面的东西，对着外人骂着我恶心。然后商量着是再领一个还是再努力生一个。最后渐渐没有了我生活过的痕迹。

我后悔了。

从很久以前起，我时不时就会有那个冲动。起初我会自己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开导自己。但我知道那都是骗人的，我都知道是骗人的又怎么会有用呢？

于是我开始找各种寄托，各种依恋。我以为可以让我熬过去。

但绝望远比我想象得强大。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无所谓。所以我开始直接命令自己，至少要好好地听自己的话，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直到最后一根稻草，我失控了，我无视了我自己的命令，为了这么一群随时都可能忘记我的人，付出了我仅有的自己。

如果可以，愿下次我会好好的保护我自己，唯一不离不弃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