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是由奉俊昊执导,宋康昊、李善均、赵茹珍等主演的剧情片。
该片镜头聚焦于经济的阴影之下,讲述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一家四口,在精力过剩、就业困难的家庭现状及时代背景下,
在儿子基宇去富有家庭担任家教后,绞尽脑汁,寄身上流社会,并最终在此过程中迷失,又在迷失中幻灭的一出家庭悲喜剧。
这是一部高度二元对立的影片,黑与白,贫与富,上与下,奉俊昊只用简单的空间就把世界真相娓娓道来。
影片中,贫富差距就像无数面墙,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任凭风吹日晒雨淋也巍然屹立、纹丝不动。
但影片的精彩之处,还不仅仅在于阶级差距导致的人性悲哀,更多还在于,在这里,穷人未必善良,富人未必高雅。正如海报中所示,所有人都被遮住眼睛,所有人都是嫌疑犯。
而决定他们施为的,有巨大的贫富差距扭曲人心的荒诞力量、有人性中深入骨髓的自私与贪婪、有阶级差别导致无法调和的矛盾......
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大家的追求都过于理想化,没有切切实实落到实处。虚无的开始,虚无的过程,最终诞生的也就只剩虚无。
01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恶心,但仍然照做
影片主要围绕代表财富与地位的朴社长一家,代表贫穷与贪婪的金家及潜伏在地下室的吴家展开。
从表面上看,大家都在竭力维持自己的体面,但这份体面是以“不体面”为代价的。每个人都戴了厚厚的面具,并且深信那就是自己原本的模样。实则却是不堪揭露的疮疤,说不尽的丑陋。
一、底层的狡诈
不同于孔子的“性善论",著名思想家荀子,曾倡导“性恶论”。即人性有恶,强调道德教育的必要性。此点运用到影片中,或许能很好地解释,剧中人物的扭曲卑劣行为。
但人性险恶就是剧中的原罪吗?也不是。
因为无论是影片中的谁,都无法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恶。
从本质上看,他们都无意伤害谁,只是在个人利益与他人利益上,选择了更为自私的利己主义;
从整个时代来看,他们别无选择。为保全自己,唯有牺牲无辜之人的利益。这是他们的悲哀,更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影片中说,
这是一个警卫离职,都有500个大学生应征的时代。
可见,对于金家跟吴家来说,在那个时代生存十分艰辛,于是就自然衍生出了一种生存策略——骗。
基宇伪造大学文凭,成为了朴社长女儿的家教。又让妹妹基婷伪装留美的艺术老师,教授朴社长儿子。
然后设计除掉了朴社长的司机,让爸爸基泽取代。最后全家合力赶走了朴社长家的管家,让妈妈忠淑代替,鸠占鹊巢。
或者很多人会讶于金家寄生手段太过纯熟,但回头想想其实不难发现,这并不是金家第一次行骗,或者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寄生。
在为披萨店打工时,基婷劝导老板照价付钱,给出的条件就是,披萨店的工读生离职了。
但工读生离职,基婷和基宇是怎么知道的?很显然就是他们做了手脚。
吴家也是如此,管家假装饭量大,其实是给丈夫留一碗,但她却说,丈夫是靠自己薪水养活的;
且雨夜潜入朴家,骗忠淑拿东西,还提前剪断了监控。试想如果此时管家丈夫恢复体力,如果不是忠淑膀大腰圆,如果不是金家人从楼梯滚下,一切或许不堪设想。
片中无论是金家还是吴家,都在想方设法在寄生中保持自己的体面,只要那层遮羞布不被无情揭下,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会相信,他们已经成了体面人。
这个时代带给穷人的无奈是让人同情的,但影片里的穷人,更多像是《白毛女》里黄世仁说的,
穷生奸计。
影片中反映更多的,也不是穷人被压迫后的无可奈何,更没有在这个时代,让多一家人能够得以生存的快感,而是通过富人的“单纯”反衬底层人民的狡诈。
这是这个时代无法冲刷的悲哀,也是很多人无法对这一家子寄予同情的原因。
二、上层的傻白甜
相比金吴两家的狡诈,朴家看起来确实傻白甜。毫无防备的让他们进入家庭,被他们鸠占鹊巢,朴社长也最终送命。
忠淑说,
钱就是熨斗,熨平了一切。
敏赫和基泽都夸夫人,
单纯又善良。
但事实的确如此吗?
夫人会在给基宇的工资中,自然抽走几张,还告诉他因为物价上涨,给他调高了薪资;
儿子不吃乌冬炸酱面,她先让忠淑吃,但看到有牛肉时,即使自己不想吃,也吃完了一整碗;
基泽试车时,朴社长表面上说这不是面试,实则故意不喝手中的咖啡,考察其拐弯技巧是否娴熟......
如果说这样的测试,只是富人的小心机,那我们不妨思考一个问题:
金家折纸盒时,住的是半地下室,吃不饱肚子。
但当一家费尽心机,终于都被雇佣时,无非也就是吃饱了饭,还是无力摆脱半地下室,这也是社长一家总能从他们身上闻到味道的原因。
说明单纯善良的夫人给他们的薪资并不高,也不过将近温饱而已。
再进一步讲,如果说这种对劳动力的盘剥,还算是市场定价的必然,那么当基婷陷害尹司机,社长立刻开掉司机,还脑补了一堆细节;太太在目睹管家咳嗽后,也立即把她辞退。又说明了什么?
这就涉及到夫妇俩反复提到的“越界”问题,实际上,只要觉察到这种越界的可能,他们就立即撕下傻白甜的面具。
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单纯是有条件的。一旦“穷人的气味”靠近,甚至妄想站在同等精神高度与他们交谈时,他们的本性就会毕露。
这也就是为什么,基泽问朴社长爱他的夫人吗,他的脸色立刻难看;在得知司机在自己车里乱来,他更多纠结的是为什么不在自己位置上的原因。因为那就是一种越界,更是一种冒犯。
可见富人之所以傻白甜,并不是因为钱,更不是富人不聪明,而是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们很忙,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只要不触碰界线,其他都可以适当不见。
二是作为上层阶级的他们,也依赖寄生虫,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更是他们能力的补给。
如果说社长夫妇是进化完全的寄生者,熟练使用两面手法,是他们社会经验积累的结果,那他们的孩子,却几乎先天就会。
基宇跟敏赫都说过一句话,
等她上大学,我想正式跟她交往。
这不是巧合,虽然多惠表面单纯善良,可每个家教,都能被她爱上,又都能止步于此,用她父母的话说就是,“不越界”。
可见纯情的多惠比她父母更通晓富人的手腕——富人根本不需要雇佣穷人,他们多数时候,只要晃晃钱袋子,就有人来赞美歌颂他们。
多惠显然很早就学会了这个游戏。她知道自己白富美的身份对寒门子弟是很大的诱惑,于是每次她都拿出来,冲那些来做家教的男孩子们摇一摇。
当然,多惠这样的做法,还有另一个原因。她生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渴望被关注,但又坚决不越界,不得不说,这几乎是她的阶级本能。
多颂亦是如此,他天生就懂得伪装自己,假装自己与众不同,以显示自己的优越。
影片中,从表面上看,大家都在伪装,相处也都其乐融融,但阶级始终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作为“虫子”,无论在寄主身上汲取了多少营养,都摆脱不了寄主独自光鲜;作为“寄主”,无论多需要虫子的存在,也不会承认虫子与自己存在同个世界。
界线和气味在电影中不断被重复,其实也标示着当时社会早已成为富人的社会,贫富差距撕裂后只剩下穷人的下沉和富人的伪善。
我想影片中的原罪就是这个时代,就像拉纳·达斯古普塔在《资本之都》里写的那样,
最终作用于劳动力身上的力量不是富人的阶级藐视,而是全球消费主义的逻辑:新、快、廉价。这种逻辑是无情的,并对人类劳动充满了无限渴求。亚洲农村生活的死亡影响了上亿人,并成为一个绝望的水库,供这个逻辑取水。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恶心,但仍然照做不误。
片中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时代,竭尽所能伪装自己。也并非不知这样不对,只是有些东西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不做反而变成了奇怪的事。
但那都不是完全的、善良的、真实的自己,这也给影片最后的悲剧结尾做了很好的铺垫。
02整个系统以绝望为食,而我们是整个系统的一部分
影片没有提及绝望二字,但无论是影片阴暗的色调,还是悲情的故事走向,无一不在向大众传递这个讯息。
这些皆通过影片中大量的隐喻,甚至直白到明喻,如石头、味道、蟑螂表达出来。
一、石头:不切实际的幻想犹如会飘起的石头,终究是不现实的
敏赫给基宇带了一块可以带来财运和考运的石头,石头也没负众望,可以说,石头给金家带来了希望,也激发了基宇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不幸的是,随希望而来的还有无尽的欲望。
在朴家出去露营时,金家人悄悄来到朴家,吃人家的东西,喝人家的红酒,霸占人家的沙发和浴缸。基宇甚至还幻想跟多惠结婚,成为房子的主人。
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了这个幻梦。
上一秒还是美好的愿景,下一秒就迎来现实的冰冷一击。暴雨过境,剩下的唯有那块漂浮起来的石头。
这是一种超现实主义手法,也暗示了金家所想的一切其实都是虚假的幻想。
家里被淹,基宇抱着石头说,
是它一直黏着我。
但其实,在那狼狈的一夜之后,基宇不可能没有察觉,幻想跟现实的距离。只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接受眼前残酷的现实。
于是只能把希望再次寄于石头,亦或可以理解为执念。
但基宇终是被“石头”所伤:此处的伤不仅仅是脑袋上,更多的是心理上毁灭性的伤痛。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基宇无法承受想要跻身上层,这些欲望所带来的重量。
一场大雨,让地下室的味道更加难以散去,他及全家不切实际的幻想,也终像这块欲望之石般,在考验面前悬浮,落不到实处。
二、味道:深入骨髓的东西,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影片中第一次提到味道的,是多颂发现金家人身上的味道一样。当基婷说,
这是半地下室的味道。
基泽却说这是个“幸福的烦恼”。
可见,当时的他们对气味是麻木的,他们已经太习惯于这种生活,甚至没有也无法意识到这才是他们与富人的根本差别所在。
第二次是大雨夜,朴社长再次闻到了金家在沙发上留下的味道,他形容那是一种“放久了萝卜干”和“煮抹布”的味道,是坐地铁时会闻到的味道。
基泽慢慢明白,那是他身上被看不起,却无力改变的味道。
正如《我不是药神》里的那句台词,
哪有什么味,就是穷味。
而基泽又十分在意尊严,在忠淑说,在朴家的他们就像是蟑螂,只要朴家人一回来,他们就只能狼狈逃走。
他就变得很生气。虽然最后用玩笑圆了过去,但正如弗洛伊德的名言,
没有所谓玩笑,所有的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
朴家人对气味的在意,激发出了基泽的自卑感,也更突出了富人的虚伪。
第三次是基泽开车带朴太太置办东西时,朴太太脱了鞋,把脚搭在副驾驶上,但却开了车窗,还捂住鼻子,嫌弃基泽身上的味道。
这让基泽渐渐清醒,原来无论自己如何伪装,一切都没有改变。
最后是在宴会上,前管家丈夫将车钥匙压在了身底,尽管他表示很尊敬朴社长,但朴社长在闻到味道时,依然捂着鼻子强忍难受。
这一幕彻底击垮了基泽作为穷人最后的一点尊严,把他的愤怒激到了爆点,最后挥刀刺向了朴社长。
基泽的这一刀是失去理智,愤怒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种穷人阶层向富人阶层宣泄的不满跟反抗。
而味道不仅代表着阶层,更代表着一类人的尊严。但这两样都无法轻易跨越,最后的结果也唯有两败俱伤。
三、蟑螂:虫子离开寄主,只不过是四处逃窜的蟑螂
影片开头,在街上喷刺鼻的杀虫剂时,金家不是关窗,而是让药剂喷进房内,杀杀虫,结果自己却被呛得直咳嗽。
不得不说,这里的虫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也是他们自己。亦或更像是蟑螂,主人一开灯,就只能落得四处逃窜的下场。
蟑螂喻示以金家为代表的底层人民,可怜但同时又可恨。
而导演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看穿了世界的真相,所谓的仇富,并不是真正的仇恨富人,而是仇恨自己不是富人。
即使是它的奴隶,即使是在它的游戏规则下成为蟑螂和虫子的人,也并不想改变它,而只是想让别人成为蟑螂、虫子、奴隶。追求阶层跃迁者,要的也并不是敌对它,而是热情地拥抱它。
正如多颂那幅画的暗喻一样,躲在阴暗地下室的下层,想的是努力爬进上层,而其实就像蟑螂一样,只要出任何一点意外,他们就必须躲回地下室,周而复始。
影片中还多次提到气势,敏赫吓退流浪汉时,忠淑说,
大学生的气势就是不一样。
基宇上课时,也告诉多惠,要有气势。
有人说,一个人越炫耀什么,就越缺什么。我想运用到此处亦是如此,一个人越强调什么,就越渴望什么。基宇因为自己的身份,缺乏底气,但他又渴望体面,因为那是他向往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东西。
但这还不是问题所在,金家之所以无法逆袭,问题在于,他们的确生于绝望的环境,但更致命的是绝望的心态。
基泽常说有计划,当基宇问是什么计划时,他又说,
没有计划。
这是基泽失败的原因,为避免出错,就拒绝所有开始,那么也就拒绝了所有改变的可能。
基泽的计划更像是一场白日梦,心里想要无数可能,没有行动,所有期待也不过是一场空;跟基泽类似的,基宇也提过好几次计划,但他寄希望的只是石头。
其实,金家计划的结果都很美好,但无一落地,且本就处于绝望的环境,又以绝望为食,失败也是情理之中的。
03循环不会结束,它将在另外一种情况下开始
影片最后,三个家庭都没能逃离悲剧的命运。
但这部电影的神奇之处或许就在于,影片中所有人都会产生一种让人清醒的烦恼:即便是观众,也无法轻易站在上帝视角,裁决谁该生存,谁该毁灭。
雪崩前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受害人亦是加害者,大家皆无辜,也皆在自食其果。
导演对穷人是有深刻同情的,但影片的情节,决定了他们的经济诉求,注定要对他们所取代的人造成损害;同样地,富人们也从未被描绘成明显的“坏”,即使他们的钱使他们有点愚蠢。
大家为了在这个世界上升,同类必须被打倒,而异类则互相寄生。
但同时,导演又拆穿了所谓共存的共同梦想假面:人类在逐渐互相接近,使“共生”的梦想成为现实,然而当一切都脱轨或崩溃时,这种虚伪和腐烂的共生,则顿时爆炸开来,整个世界随即土崩瓦解。
寄生不是结果,而是一个循环。
影片最后,基宇收到从地下室发出的信号,他还梦想有一天成为资本家,买下豪宅,把父亲接上来。
他终是放弃了敏赫式的考大学进入上层,而重复父亲的理想,这是何等讽刺的结局。
沐浴庭院里的阳光就能进化成人,呼吸暗室里的空气只会走肉如鬼;包上贫穷的石头终生无法脱手,染上廉价的气味永世不能消除;
蜷缩地下的臭虫,用药剂开窗替自己杀菌,位居高处的寄主,用金钱雇人给自己消毒;富人吸着穷人的血高升,穷人寄在富人的屋苟活;人鬼同处一室分享食物,虫兽寄生一体发育恩仇。
导演将最后一个镜头,瞄准基宇独坐于地下室,就已经表明他对这一寄生关系的看法:
不切实际的幻想,再美好,也终将化为一场虚无。这一循环却不会因此结束,它又将在另外一种情况下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