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上部结束,下部付费)

松风和大伟

我往上翻更生与这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发现更生生前给他们俩发了一个相同的问题——那段时间里的我在你们印象里是什么样的,特别是公元2022.12.7那天我上台演讲,到底讲了什么?我看到了松风(更生备注表弟)他回了近三十条语音信息。我回到第一条红点处,开始听。“那段时间啊,其实距离现在也有点远了。不过你的故事倒是挺有趣的,如果你不写我可能都要代笔……”

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的太阳才露出一点微光。我不是精神病,但碍于某些难言之隐晚上睡前要服用两片白色小药丸。一旦吃了这药,在两个小时内你便困意十足,常常我都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睡着的——被子没盖,灯也没关。所以醒来才发现身旁的手机已经没电了。虽然我毫无疑问会帮助更生出版一本属于他的小说,但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这两个月来我已经采访了不少人,也积累了足够多的素材,小说也几乎写成,只需要再把松风和大伟二人的评价与印象写入就可以完工了。我其实想再睡,因为睡眠是良药,遇到事倒头就睡是个妙法,还有现在天才蒙蒙亮。只是我脑子被一些思维劫持,我的目光漂浮在雾里。

朝阳变成朝阳,朝阳变成朝阳,朝阳变成旭日,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我有两把手机——一把更生的,一把我自己的。闲暇时我刷刷短视频,看到残疾人或重病人自力更生感动得眼含热泪、看到初中生杀人埋尸时惊掉下巴、看到失恋小作文时黯然神伤、看到激励学习与高考的视频时无限唏嘘,接下来就是百无聊赖,觉得生活太没趣了,我应该静静的躺在床上等待命运的舌吻或死神的到来,摒弃一切外物。口渴了,起床喝水,水甘甜怡人,舔一口蜂蜜更是甜滋滋的。人呐,就是那么容易被满足,也那么容易不满足。

我看到窗外的太阳普照,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想练些养生功法譬如八段锦之类,但那种躺平的空虚又击退了这种想法。晒晒太阳便是和自然相拥,与太阳接吻了。手机里弹出一条信息:今日青藤市,轻度污染。我感到有些疑惑,冬日里不容易的艳阳天怎么就轻度污染了呢?不过我只是一个高中生,学识很浅,一些生活现象无能理解也是自然的。俗话讲“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却连微积分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这轻度污染大概和地理有关,反正我在学习路上是失败了的。别人若是考不上大学那就去复读,而我既没有复读也没有考大学,甚至只有初中学历,高中的毕业证书都拿不到手。与我同届的同学都在大学里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只有羡慕的份——他们玩剧本杀过推理瘾是有社团的,而我只能看看综艺凑活凑活。这就好比有些人有女朋友,精虫上脑了不必自己摆弄老二有人和他调情,又比如一些嫖娼或包二奶的性需求也有专人为他释放,而我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看成人影片意淫那些云雨缠绵。有时我甚至要舔舔屏幕,试图拉进和片中人的距离。更生不一样,他倡导戒色,说色情是生命的毒害,撸管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如果真能约炮,该多舒服啊……

更生的手机亮了,我不想那么早进入工作,于是仔细端详了更生的手机屏保——是一张马路上的图片,图片上有一个路标,只能看到一半。我一点屏幕图片动了起来,原来是动态的屏保,这应该是更生在车里拍的,那个路标上写着:茂林村。我仔细回想这地名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来到客厅,点上三炷香,跟菩萨说希望我能顺利结尾这部小说。顺带要磕三个头,这才算礼成。回房写稿的时候突然想起更生从前对我说的话——神佛不是通过贿赂显灵的,中国人求神拜佛跟贿赂一样,你保我如何如何我孝敬你什么什么。你祈祷什么说明你正缺乏什么。我感到我先前的做法有些愚蠢,但当下才是一切,我便开始拿出白纸,拔掉充电线,继续写《消亡史》。

大伟的回复非常简略,但有细节,具体如下:

哦,对了,你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

我有点忘了

只记得你那天从家里来学校的时候很疯

一路上拿着自己的手机在那边外放音乐,到了教室后也还在放

放的好像是民族音乐

你那天格外的兴奋

很疯

他是个疯子,但我喜欢这种疯样。至于更生的表弟松风,他的话格外多,不仅仅对12.7还有对更生那几个月的理解。如果像上文那样全部记录下来太过于冗长了,所以我适当的进行了简略。

首先,他觉得更生是病了,但他的病众人没有责任,更生也没有责任。

“你这样一讲,我就大概的回忆了一下,那天早上你讲的主要就是那个玫瑰少年和佛的这个东西和魔的这个东西。根本上在讲要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要去理解他有同理心。但是当时大家为什么会觉得排斥,是因为英语课你突然讲一大堆这些,但对当时的你肯定课不重要,让大家懂道理让他变得更好更重要,但是实际上回到现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你突然这样做大家很难接受。确实,当时你跟我讲这些事情,我其实也有点反感,就是一些奇怪的安排嘛,但我对你的思想内容在当时是有一些认同的。”

“我也记不太清了,那天英语课,你就先讲这个社会上有很多玫瑰少年,那为什么会有玫瑰少年呢,是因为很多人对这些人没有包容心和同理心,说到这里你当时已经有点感动半哭的状态了。这时你再说每个人都要有悲悯心就像佛祖一样,对吧,你还说了一句,因为那时候你很多次这样做,你说,‘每个人都看我好像疯了一样,我想帮大家,也想让自己成佛。’现在来看呢,说的没问题,只是表达的方式和内容有些荒诞和突兀,谁会在英语课课前十五二十分钟讲一大堆跟哲学有关的东西,英语老师也不敢打断你。因为老师知道当时你心智有点乱了,不敢轻易打断你。具体你当时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动作我已经记不清了,没必要记得很清楚,说实话。我就记得我当时做了一件客观上很荒诞的事情但是我本心没错,整理完毕,对我来说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啊,根本的根本就是往前看。我高三的那年也做过一些荒诞的事情,上次有跟你讲过,但我也慢慢的找到自己的节奏……我也会回想在绿藤二中的生活,一些酸甜苦辣,ABCD,哈哈,都是会回想的。去回想啊,去整理啊都ok的,但根本上现在是最重要的,我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慢慢前进,慢慢做好自己。”

极致的悲天悯人,极致的反求诸己,极致的推波助澜。我觉得我破案了,我找到了更生消亡的根本原因:太爱这个世界了。

后来更生与我讲过,“佛有四不渡,一不渡无经历苦难之人,二不渡无缘之人……这些是我干妈当时跟我说的,我一想佛都做不到我一介匹夫何必杞人忧天。”顿时我很心酸,心酸在客观上那是一面墙更生硬要往墙上撞,他想穿过去,他想穿过去!主观上他不知道那里有一面墙,他只是觉得那里不该有任何东西,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完美的。他用尽了全力,他的头上流血长包他也全然不顾。那时跟他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完美的。”我不知道是谁,简直太杂种了。对完美的追求本身就是人性的一部分,何况更生追求的是良善。

至此,更生之痛得到了解释,但更生之病还不够透彻。我把松风发来的消息陆续听完,闭上眼睛冥思了一会,先是“草”了一声然后是长叹一口气。

“我一开始只觉得你亢奋,情绪上可能有问题。你那段时间经常跟我说你没怎么睡觉,你又是一个人走读,也许是身体激素分泌失常让你难以入眠。那时候你对于自己的思想急于表达,难以接受别人的意见,容易激动。一部分有对也有错。”

“我印象深的是有一次上课的时候你和林文庆起争执,下课时你把你写的东西甩到讲台桌上,他当时也是太急了,被逼急了和你吵了起来。因为我妈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就是长时间没睡好觉导致她面瘫,所以我感觉你是某段时间心理压力剧增,焦虑焦躁,思虑过度以至于忘乎所以出现精神问题。包括像那时候你提出‘戒色禁欲’的观点,当然这也没错,不过像撸管这种事情就算是清华北大不还是照常有人偷偷地泄欲。对了,你以前冷静的时候偶尔会挑衅和过于表达自己,主要是在球场上和课堂上。不过在那段时间你明显的过于表达自己。”

“人性是很复杂的,当时他人对你的态度是排斥厌恶的。有点像是狼来了,一次两次大家并不介意但五次三番大家就厌烦了,还有他人本身也不是足够理性的。你以前有过轻度抑郁嘛,极度想获得他人认可,事与愿违。我记得有一次你和我在球场打球情绪很激动,觉得身边人和老师都在攻击自己、针对自己,感到很憋屈。讲着讲着我也有点急,你当时砸了一下球,好几个球场的人眼睛都往这里看但你没有察觉。”

“自尊心太强也是一个缘故吧,其实像我也一样有这个问题。就是我平时课堂上也喜欢发表一些自己的想法也希望别人认同我。但这就造成我率先侵犯到别人,别人还击,我不舒服。也许有更好的表达方式,让别人接受。”

松风讲的大体上就是这些了,其实病痛是差不多的,根源就在于陈更生爱外物爱得忘乎所以,爱世界爱得光怪陆离。问题是爱,他爱别人,爱温良的社会,爱天,爱地,吻天吻地,可王茜不爱他,欣情不爱他,自以为爱他的人在害他。如之奈何?

他在被我解剖的时候嘴里竟是些骂,究竟是爱得过分了,他不懂爱自己。

他为什么会蠢到不懂爱自己呢?

他在生命的最后依然高呼着爱,我不晓得他有没有放弃。他一直觉得是他让老师同学朋友亲人前人伟人失望了,不是的,是我们让他感到了失望才对。

不,是绝望。

没有爱的人间依旧是一个“完美”的人间,人们不会被改造,就算被改造了也不知道。

我傻傻的从朝阳等到落日,从落日看到朝阳。

半个月后,我将自己写的小说寄给了各家文学刊物和出版社,如果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那我就自费出版一些。更生的遗愿已了。

元公2026年年初,我在邮政局的门口等车,看到穿着便服的吴青向我跑来,他说,“我猜的没错吧,我们再见面《消亡史》已经出版了。”我惊鄂地看到他手上拿着的样板书,没有想到真会有出版社肯出版更生平淡寡味的独角戏。他体会到我的讶异后说,“这是我母亲主动联系的青藤文艺,里面的编辑是她的熟人,知道这是更生的小说就答应照看一下。不过还是你写的好,跟蛋壳写的没有两样,写的太好了,特别是结尾高潮的时候写更生想要和众生做爱,大家强奸了他,实在太妙,太像了。生更,你和蛋壳真是有缘分啊。”

“什么?做爱,强奸,我印象里没写这些东西啊。”

“你自己看。”他把书递过来。

我翻开第一页——

第一句是:“没错,我就是陈更生。”我苦思冥想:我写的开头不是这样的。

我把小说带回家看了一遍,作者的名字是我,但里面写的内容与我写的不太相同。

我不知道这是陈更生写的还是我写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的遗愿是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小说,所以接下来的文字可能早就写好,我只是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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