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7月某日,雷州半岛骄阳似火,热浪滚滚。我坐在榕窗书屋写字,赤膊上阵,只穿一件短裤,依然象蒸小笼包似的,一身汗水,半天就冲了两次凉。
没有人来,只接了一次电话,是苇蓝打来的。一个人的姻缘似乎很神奇,苇蓝如此,其儿阿盘亦如是。
全昆、苇蓝夫妇有了两个儿女后,因全昆在外闯荡,长期在外省谋生,据传与当地一女人合伙做小生意,同食同住,多年不归,根本不顾家。苇蓝拉扯着儿女,艰难、寂寞,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日子长了,她只好向法院起诉,要与全昆离婚。
全昆象失踪一般,既然多年不归,没尽一点为夫为父的责任,又不到堂听审、辨解,那官司必输无疑。
离异后,苇蓝另寻出路,嫁了个本地既退休又丧偶的干部,最初三两年间,还在这椹城生活,偶尔还看看儿女。那退休干部一辞世,她就跟一个生意人去了渝州。远水救不了近火,两人世界自有欢娱,对儿女的情也就日渐淡薄。
他们的女儿玮,初中毕业即辍学,到珠三角打工,远嫁他乡,自过她的日子,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的儿子阿盘,在缺乏家庭温暖的日子里,生活没有保障,在饥寒无助中,为了吃穿,交友不慎,有了不良的伙伴,不知怎么就吸了毒,损害了健康,骨瘦如柴,脚也坏了,走起路来一蹩一拐的,身往一边倾侧,肩膊一高一低,比过去挑重担远行的人还严重。
人老无人爱,牛老好作菜。年逾60,全昆才从异乡归来,却早已妻离子散,家不成家。在孤独的日子里,他小赌度日,或打麻将,或日夜钻研私彩号码,那窄窄的小屋,尽是些估码的废纸。
后来,落实军转干部政策,原单位帮他申报,政府给他补了四万多元,他却对邻居说,大部份还了赌债。
令人惋惜的是,当年他当采购时,因挪用公款,被开除公职,远避他乡,到此时能按政策可办退休领养老金时,却再也无法找到他的人事档案。都说30年河东,30年河西,事隔20多年,人员换来换去,找谁论理,又找谁负责?
老来无所依靠,自然郁郁寡欢。大约过了两三年,全昆就默然谢世了。
那天处理后事,全昆的儿子阿盘曾来找我帮忙,托我出具证明,代写申请书,向民政部门申请代为支付处理全昆后事的有关费用。
那时已是初冬季节,寒气有些袭人。我看着阿盘衣着单薄,一蹩一拐渐去渐远的背影,我知道他很苦,也很无奈。
当年春节前夕,想到阿盘孤苦无依,我和一位梁姓的同事说起,那同事特别理解和同情他。我们便给他准备了一包30斤的大米和100块钱,一起送去给他。到他住处时,却是铁将军把门。我们的同事林、黄与阿盘同住一层楼,说阿盘外出了。我们只好将米和钱交他俩转交。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阿盘。过了两年之后,其母苇蓝打电话告诉我,说准备简单装修一下当初他们一家四口住过的原居室,让已婚的阿盘夫妇带小孩回来有个地方歇脚。
苇蓝说,如今的阿盘已很生性,在珠三角打工时,认识一个失去丈夫带着一个孩子的少妇,已登记结婚,有了虽小却温暖的家。
此后不久,苇蓝自渝州归来,托我出具证明,以便为阿盘夫妇办准生证。说那少妇怀孕已八个多月。当我看到那对男女的身份证时,才知道那少妇比阿盘大好几岁。其实,象阿盘那种条件,有这样的一个妇人爱他,同他一起生活,为他生男育女,已经是他的祖宗积德,烧了高香,他才有此天大的福份。
于是我想,一个人,一个家庭,无论怎样的普通,都有说不完的故事。他们的人生经历,悲欢离合,幸与不幸,起起落落,便是人生的一组乐曲。这乐曲有前奏,有进行曲,有和音,有高调,有反弹,也有乱弹。和谐与否,全在于这家庭的所有成员,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乐队的乐手。
有时候,我会很认真地想一想全昆这个人。一个农村青年,一个乡镇中学的初中毕业生,参军后,经过部队的培养和他自身的努力,他当上了参谋,成为干部队伍中的一员,其中不知有多少部队的干部和战友,为他的成长,付出了心血!
虽然说参谋不带长,说话都不响,他却得以军官的身份转业,是名符其实的军转干部,按照国家的有关政策,他的待遇比一般人要高得多。
他转业时,才28岁。一个成熟的青年,国字脸,五官端正,身体壮实,在单位是管理人员,动动嘴,不用干实活,自然比成天在建筑工地上实干的人们白净斯文。有许多未婚女工对他倾慕,向往同他一起生活。
这些女工中,苇蓝是最美丽,最年轻,特别活泼可爱的。那年,她刚好18岁。她发育良好,颜面红润,心无芥蒂,笑口常开,咭咭格格,带给工友们的总是愉快。
一个叫茹的青年女工,23岁,成熟稳重,长得也还漂亮。她对全昆一见倾心,很想接近他。可一个大姑娘,主动去找一个青年男子,毕竟有点不好意思。踌躇再三,她便想到苇蓝,认为她还是个小女孩,可以借她作掩护,一起去接近她倾慕的男子。
那苇蓝太嫩水,爱贪玩。有一个大姐姐陪她一起玩,她自然开心。两个人便常到全昆的宿舍,一起打扑克,一起说说笑笑。不料这茹弄巧反拙,那全昆看好的却是苇蓝,认为同这尚不成熟的女子在一起,更容易掌控,更爽,便主动出击。
那苇蓝情窦初开,毫无恋爱经验,又有点依赖性,经不起成熟的全昆撩拨,自然而然就被他揽入了怀里,几番爱抚,几许关心,反而让苇蓝深深爱上了他,而且是那么痴情,如醉如狂,似乎一刻也再离不开他。
两个青年男女谈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有人偏偏妒忌,想看他俩的笑话。而这妒忌的人,又不止一两个,且有男有女,他们一说起全昆与苇蓝的事,就坏笑,就不怀好意,有人提议要给他俩弄点风雨,他们一拍即合。
某夜,有人一见苇蓝进了全昆的宿舍,便告诉别一个,互相通知,一起到全的宿舍门前,高声大喊:他俩在里面搞鬼……引来更多的人围观。
闹出这样的风波,因为苇蓝才18岁,领导自然狠批全昆,要他在职工大会上检讨,还作了相应的处分。可那苇蓝死心塌地爱上了全昆,棒打不散,有情人终成眷属。
日子在最初的欢愉中不知不觉的过去,而后来的现实生活却击破了苇蓝的美梦,演出了一女嫁三郎的活剧,甚至远离儿女,远离椹城,远走他乡,随新欢而去,最终又回到这座小城,落叶归根,为儿子操心,尽其做母亲的最后一分责任。
写到这里,我便想,这个原来比较幸福的家庭,之所以弄得支离破碎,害得两个儿女失去家的温暖,失去父爱母爱,经受了那么多苦难,责任先出自那为人夫为人父的全昆。
这人受部队培养那么多年,按理,只要他懂得自律自爱,便有一个好前程,后来却因为把握不住自己,谋了集体的钱财,自毁前程。尚若他能省悟,痛定思痛,切实劳作,维持家庭,日子虽然平淡,总还有家这个港湾,有亲情的温暖。生活不也照样过吗?可他以为恋爱只是图爽,婚姻只是儿戏,有了妻室儿女,竟然没有肩负起自己的责任,而是远走他乡,再去图爽,那结果可想而知。
俗话说:严父慈母,那严父既已渺无踪影,如果这慈母能够担责,这儿女也就还有希望,可这苇蓝并没有承担起为人母的责任。如果没有严父,有一个慈母,那两个儿女又何至于如此?
人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作父母的,哪有不疼爱自已的儿女之理?偏这全、苇夫妇却自毁了家庭,遗害儿女。虽然至老方悟,可许多东西既已失去,也就难以挽回,令人唏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