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我中考落榜，以五分之差没有考上县一中。在乡中学补学时，我与李红霞第一次相遇。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中考我各科成绩都很优秀，唯一的一门英语不及格，我才仅仅考了5分，还是选择题判断题瞎蒙的。而我的同班同学发小赵胜利，却看也没看很快交卷离场，结果班上绝大部分同学英语成绩都是零蛋。因为在村里初中三年，压根就没有英语老师，也根本没有学过一句英语。

接到分数的那一刻，心高气傲的我，像接到了人生无情的判决，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我几乎想把从前保存的书本付之一炬，然后远走他乡外出打工。是母亲的苦苦相劝，特别是同村的语文苏老师亲自到我家，给我勉励支持，我才重整旗鼓和班里另一位落榜同学，也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胜利一道，到乡中学踏上复读之路。

那时候学校已经开学了，我和胜利都被安排在苏老师所教的那个班。苏老师一直对我的作文很欣赏，在村里教我时多次把我的作文在课堂上当范文来朗读。苏老师后来对母亲说，我和胜利都是从小失去父亲的孩子，她希望我俩努力学习，将来争口气走出山村大有作为。

我的同桌李红霞 ，是一个清清爽爽的大眼睛女孩。可我一直埋头苦读，加上自幼养成的沉默寡言的内向性格，尽管入学几天了，我从来没有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就是轮上一起值日，也是各自默默地扫地抹课桌擦黑板，似乎我俩来自不同星球谁也不愿搭理谁。

很快我就知道，李红霞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每次交英语作业，我和胜利以及几个补习生，总是拖拖拉拉。李红霞把没交作业的名单报上去，英语老师课堂上当众点了我们几个的名，我们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后来通过班主任苏老师了解到，我们几个根本没有英语学习基础。正好当年中考英语考试大纲初三五六册占比很小，百分之八十考的是最基础的前四册。于是学校研究决定，即日起英语学习开始总复习，从最基础的发音开始学起。这对我们这些英语一窍不通的补习生来说，简直是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因此大家都信心百倍，一定要加倍努力补上这一课。

我的努力很快得到回报，每次单元测验，我的英语成绩都在95分以上，远远超过班上的均分。英语老师在点评考卷时，首次在课堂上当众表扬了我。从小到大我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表扬，但在我最短板的英语学习上，得到老师的鼓励表扬，这对我这个背负很大压力的复读生来说，是莫大的荣幸和动力。很多人不知道，为了背单词和短语，我在其他同学在宿舍里海阔天空瞎扯时，背后下了多大的功夫，才取得了今天的成绩。

也是从那天起，我发现李红霞看我的眼光变了，并开始利用值日和交作业时，主动开口和我说话。有时还会当面翻开我的作业本，细细的查看我的英语作业。有一些书写不规范的地方，偶尔出现差错的地方，她会主动给我提出来要我当场改正。说实话每次她和我面对面说话，我心里不知何故特别紧张，面红耳赤吞吞吐吐。我的局促不安有时让我们两个人都很尴尬。

除了英语一门课，我对其他科目都很有自信。尤其在班主任苏老师的循循善诱和鼓励鞭策下 ，我的语文成绩总是遥遥领先，每次作文都接近满分。我的一篇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写的作文《我的昨天、今天、明天》，老师不但在课堂上向全班同学当众朗读，而且还和其他几位同学的优秀习作一道 ，把我用稿纸书写的文稿贴在教室后墙学习园地中。尽管我只知整天埋头学习，但我的名字还是吸引了很多同学的特别关注。这其中就有我的同桌李红霞。相比她的英语成绩一枝独秀，李红霞因为作文写不好，影响了语文成绩，让她怎么努力也提高不了。正好我这个同桌在这方面是强项，这给了我们俩更多的共同话题。

那一天下午放学后，在一起打扫完教室卫生后，其他同学陆陆续续散去了，我正要夹着英语课本回宿舍，刚刚走到教室门口，李红霞把我叫住了。

“等一下，郝卫东同学，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吧，什么事 ?”

“后天周六是我父亲三周年的祭日，我很想写出一篇情真意切的回忆文章来纪念他。可我总是写不好，我想请你帮我修改一下。”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是心中坚硬外壳包裹着的柔软内心，被什么人触摸到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我猛回头静静地看着我熟悉而陌生的同桌李红霞，仿佛看到了当年父亲葬礼上哭着喊着要爸爸的小妹。

我俩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李红霞正被我一反常态直视的目光弄得不知所措，很快看到我答应了她的请求。这才回过神来从书包里拿出了精心包装好的日记本，一页一页翻开让我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有的页面几行字迹已经模糊 ，我想问字迹上面是不是眼泪，但我没有说出口。

那天我才知道，李红霞家就在学校附近。为了避人耳目，我一路跟着她来到学校后面的一片小树林中，还没等我问，她就向我打开了压抑许久的心扉，讲述了父亲生前的一幕又一幕。我突然就想起我早逝的父亲，但黄昏的暗影掩饰了我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我答应她抽空细细地看过她写的回忆文章，然后认真地修改一遍后 再给她看。她真诚地对我说“谢谢”时，我脱口而出说你让我看到了以往的自己。李红霞还想问什么，我说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她说家就在学校附近 ，然后我目送她瘦小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那片小树林。

大概过了两三天吧，我记不大清了 ，还是那片小树林，我把日记本还给了李红霞，还把一大叠写好的修改稿一并递到她手里。对她说这几天我抽空认认真真看了你写的回忆文章，说实话单从情节和叙述上，都是真情实感很感人。但交代事实有点凌乱，内心的思想感情挖掘不够深。顺着你的思路我重新写了一篇，你回家好好看看。

第二天早上李红霞背着书包落座后，冲我微笑着点点头。我分明看见她的一双大眼睛，有一点点哭过的痕迹。不知情的外人，很难看到。

那天中午放学后，我们如约来到小树林。李红霞连声说谢谢你，写得那么好，让我边看边哭，一宿都没睡好。

我一言不发，从小包里拿出了我珍藏多年的日记给他看，上面详细记录了我自幼丧父的心里路程。我给他翻开那些浸透着泪滴的字句，她看着看着似乎有些触动，眼里重新泛起了点点泪花。

我想打破这种沉闷压抑的空气。鼓起勇气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