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比我大两岁。我们俩认识的那一年，我三岁，她五岁。那一年，她父母离了婚，她随母亲回了娘家。
我知道她的父母离婚了，可我并不明白离婚是什么。
我们常在一起玩耍，最单纯的年纪，是没有偏见的。
那时我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与其他小伙伴不同的地方，她跟我一样爱笑，一样被家人宠爱。
后来一次陪她去向他父亲讨要抚养费以外的钱，回来的路上我问她：“你恨你爸吗？”
“恨。”她没有犹豫，斩钉截铁。
“那你恨你妈吗？”
“恨。”
“为什么？他们毕竟生养了你啊。”那一年我十岁，在我的认知里，父母是最值得爱的人。
“那是他们应该的，他们把我生下来又不好好管教我，不然我不至于是这样。”她眼神里溢出来的憎恨差点儿吓坏我。
那时她成绩很差，她把这归咎于她的父母，她固执地认为成绩不好是因为父母疏于对她的管教。
而我，却固执地认为，她是在为自己开脱，成绩不好怨不得父母，是她没有把握好自己。
一年之后，我就离开家读初中了，她还窝在小城里，半死不活地读着初中。
一别经年，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上高一了，大年初一的下午她给我打电话，约我看电影。
她化着浓艳的妆，穿着很少的衣服。我俩一同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转头小声对我说：“就说你是我舅母家的妹妹，非要跟来的。”
我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跟她上了一个男人的豪车，一起去了我们当地比较豪华的一家KTV，谢天谢地，包厢里只有我、她以及那个男人。
我实在太尴尬，借口出来上厕所，再回到包厢的时候，昏黄的灯光下我也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她瘫软在男人的怀里。
我但愿她看不到我眼神的去处，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我不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爱情，毕竟那男人的年纪可以当他爸了；我也不愿意怀疑她是否在出卖自己，因为她在我心里不是那样的人。
我当然明白，她非要带上我，并不是想要拖我下水，而是想要保护自己。我怎么会不明白，从小缺乏保护的她，内心有多么强烈保护自己的欲望。
我开始明白也开始理解她对她父母的恨，我再也不敢否认，她父母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然后在她的生命将要步入正轨的时候改变了她原本该有的朝向。
是她的父母亲手毁了她。
就好比她的父母种了一株小树苗，浇了水，施了肥，松了土，小树苗很开心，就要开始茁壮成长了，她的父母想要放弃了。然后父亲就真的放弃了这棵小树苗，而和另外的人一起培养了另外一株小树苗。对于原来的树苗，他供给了很多很好的化肥，小树苗却因为缺乏应有的关爱和陪伴，长得张牙舞爪，布满了棱角。
的确，在成长的过程中，她没有把控好自己人生的方向，可这何尝又是她想得到或者她该得到的下场。
那天看完电影后，她带我回了她母亲家，就在几年前，她母亲再嫁了。
值得庆幸的是，她母亲再嫁的丈夫是个十分老实善良的人，她母亲漂泊的心，也终于算是有了个归宿。
她没有随她母亲一起到继父家生活。
“他对你不好吗？”我问她。
“好，特别好。”
“那你为什么不搬来一起住？”
“他再好也不是我爸。”
小时候，她告诉我她恨她的父亲，一起相处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来没说过“爱”字，对谁都没有。
是啊，即便那是个犯过错的父亲，可他终究是父亲，终究在她心里，父亲不可动摇，无可媲美。
父亲永远是父亲。
那时我才知道，她有多爱他，就有多恨她。
她对父亲满怀期待，父亲却似乎无法满足她除了钱以外的任何期待。
几个月前，她父亲去世了，胃癌。母亲告诉我的时候我觉得难以置信，那么年轻的人就这么突然地去了。
最近一次见她在她家小区的咖啡厅，我故意避着她的痛处聊，她却忽然地说：
“我还是恨他，到死也没给我个交代，也没给我说句对不起，我真是得恨他一辈子了。”
一句对不起有那么重要么？有，当然有。她想要弄清楚，为什么当年父亲抛弃了她们母女俩。她才五岁，该是有多么狠心的父亲才会舍得。她总是有异于同龄人的成熟和冷漠，她好像从来不爱任何人，或者说，她从来不向任何人表达爱。大概她失望极了，所以才会宁愿付出身体也不付出情感好好谈一段恋爱。
且让她恨她父亲一辈子吧，好给她一个让她满意的理由，好好将父亲在心里，牢记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