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多年前,母亲从农村嫁到了寸草不生的三甲盐场,毅然扛起泥锨、盐担,开始了数十年艰难的盐民生活。
她生养了我们姐弟兄妹6人,这是怎样一个伴随着汗水泪水、心血生命和幸福甜蜜的漫长历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60个月共计5个整年,母亲小小的身躯都在沉重的生理负担下,凭着巨大的母爱和野草般的生命力,精心地呵护着我们从孕育、出生到成长。
吃饱饭,是那个时代的头等大事。
外婆家在农村,母亲每次回到娘家,就一头扎进地里,搜寻捡拾那些能足以果腹的食物,农家不屑于收拾的地瓜筋、散落在地里的花生和有些发芽的蚕豆、黄豆等等,都被视作珍宝。外婆见到回家的女儿,高兴地用玉米粉做好汤圆,想让远嫁的女儿吃顿饱饭。可母亲哪能吃得下?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家里望眼欲穿的孩子们身边。外婆看出了她的心思,说你快吃吧,带给孩子们的我给你留着呢。这样,母亲才会舒坦地吃上一两个,然后挑着担急急地往20里外的家里赶。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家移民到了新建的启东盐场,因为没有计划,母亲又生养了我和妹妹。在那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母亲的目光盯上了那夏天水汪汪、冬天白茫茫,长满蒿枝芦苇的盐碱地,契而不舍、周而复始地把作物种子洒在滩旁河边一块一块鸡零狗碎的空地上。所有的努力终有回报,那些长得蔫头耷脑的作物为我们的成长提供了基本的生命元素。我上了县城高中,每次星期天离家去学校,母亲都会为我准备一罐猪油炒面,这是当年她能为我准备的最美味、最能长时间储存的零食,至今那既香甜可口又能聊以充饥的美食似乎还留在我唇齿之间,清晰地透出了母爱的味道。而在我印象中,母亲对有点荤腥的好饭好菜是忌口不吃的,鱼啊肉的她总说不喜欢吃,长大后我才知道,她其实骗了我们好多年。
每当接近岁末年关,也是母亲最最为难的一段时间。那时候工资低,布料还要凭票供应。为了满足儿女一年的期盼,母亲只能点灯熬蜡为我们一针一线地翻新旧棉袄,再每人缝一身全新的粗布衣裳,一年一年未曾间断过。她每天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眼睛也就是这样一天天累坏的,泪管阻塞发炎,虽然住院治疗过,但那时的医疗条件简陋,医生水平低劣,没有治愈过,长年流泪的眼病伴随了一生。
七十年代,母亲退休了,本该颐养天年,但她却毅然决然扛起了一项宏大的工程——帮助我们,养育第三代!孩子们一个一个养大,又一个一个离开身边,母亲的勤俭治家、与人为善、温厚质朴、坚定沉着,影响了孩子们的人格长成,形成了一个家族优良的家风。良好的家教让孩子们像一只只风筝,心总是连着外婆、奶奶,凝聚在大家和小家周围,造就了尊长爱幼的家庭核心文化。
我们两代人渐渐长大成熟,母亲却一天天年老衰弱。她的青春,她的健康,她的一切都无私地奉献给了她最珍爱的儿女。等到我们蓦然惊醒,想要尽到一份反哺之情的时候,母亲却病了——脑溢血,既而瘫痪在床,生活对她露出了狰狞的一面,享受生活成了一种奢望,让我们无奈忧伤,有心孝敬而无力回天,成了为人子女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和毕生的遗憾。
亲爱的母亲,愿您在天堂不再那么辛苦劳作,你有权享受到一份该有的闲适和安逸。
母亲去世在我生日的第二天,她陪伴了我整整50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