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嫂一个人散步受伤了，摔坏了半月板。
医生问:“怎么受得伤？”
“啊？卡（摔）……倒了。”她小声说。
“怎么摔倒的？”
“啊？被狗拽了。”她忽然拔着高腔，咧着嘴说。
“农村现在还有放养的大狗吗？”医生边写边嘟哝了一句。
五嫂听见了，大声回了一句:“狗……看见了羊噢！”
“什么？”医生意识到了，这个女人的智商和她长相一样有问题了，抬头看着五嫂的脏兮兮的小花脸和满头乱发。显然没有弄明白她说的意思。
“她牵着小狗，忽然小狗看见了羊，就疯狂地追着咬，她傻了吧唧地不松手，就拽倒了。”五哥低声解释说。
医生看着这两个人，不再说话，也不想说了。
病房里的人问她:“家里孩子能做饭啊？”可能是看出她有问题了。
“啊？能噢。”
“现在饭好做，会做菜吗？”
“啊？能噢，今晚不知做啥菜。”说完就哭了起来，可能想孩子了。
五哥给她擦泪，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若不是忠厚老实，长相一般，家境贫寒，五哥当年怎么会娶了一个同样长相一般，家境贫寒的媳妇呢？可她智力也一般呀！
五哥家里有一个女儿名叫小丽，智力跟妈妈差不多。但是两口子十分疼爱，娇养在家中。还有个男孩叫小龙，智力反而像爸爸，忠厚老实，初中一毕业，就去外面打工，平时很少回家。
因为五嫂就是半吊子，家务农活都跟脑袋一样不灵光，好在人很老实，娘俩很少出屋，地里的活都是五哥干。同样，五嫂也不可能教会女儿什么了。
五嫂很少收拾自己，更不用说打扮了。家里又乱又脏，娘俩都不梳洗。每次都是五哥骂着，她才动手洗两下。
小丽二十一了，白白净净，十分瘦弱。虽不能独立干什么，但却能跟在妈妈身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邻居们常说:“如果有个好人能好好经管小丽，她应该比她妈强得多。”
屯子里专门有一种人，她们眼睛专盯着到了适婚年龄的姑娘小伙，这种人就是媒人，而且她们也非常专业，还很厉害，无论什么样的，都能找到相匹配的人。
“五婶儿，小丽找不找婆家？”燕凤问。
“啊？找婆家啊。”五嫂似乎受了惊吓，慌张地看着燕凤，又看看小丽，这个问题她应该从未想过。“等你五叔回来吧，我不知道啊，怕没人要啊！”
相亲那天，屯子里不少人来看那男孩。个子不高，但长得很白，大眼睛，非常英俊。穿着休闲装，而且很精神。
围观的人们都看见了这个小伙子，大大方方地走进了五哥家，都惊奇地议论，这个好看的男孩怎么会相中小丽呢？
然而婚事很轻松的被双方父母定下了，彩礼也过了，还直接定下了结婚的日子。
男孩二十岁，家住二十多公里外的干沟子，有一个妹妹，他的名字叫旺。爷爷曾经是村里干部，家里条件很好，日子很富裕。
无论什么样的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唯一的。
五哥为女儿准备了嫁妆，每天让侄女领着小丽去集上买衣服，紧锣密鼓的为婚事作着准备。
结婚当天，小丽由几个堂姐领着，起个大早去了镇里化了漂亮的新娘妆，穿上洁白的婚纱。因为瘦而且白，打扮后的小丽还挺好看，她安静地坐在炕上，目光稍显迷蒙地看着满屋的人，茫然地等着新郎的花车。
迎亲的车队徐徐开到大门口，惊动了全屯子老老少少来看热闹。旺从花车上下来，穿着西装，手捧着鲜花，笑呵呵地对着摄影师的镜头，英姿勃勃地走进屋里。
两个人配合着摄影师，在娘家照完相，一切流程过后，小丽就被旺抱上了新车，又徐徐开走了。
五哥五嫂都哭了，都没有去送亲。
旺的家里四间大瓦房，屋里院外都能感觉到日子过得很好。父母也年轻，一看就是出类拔萃，精明强干的人。爷爷更是，举止言谈一点都不像普通农民。
家里搭着戏台，请了乐队，唱着地方戏。锣鼓喧天，气派隆重。从门口就彩门，气球，彩带飘飘。红毡铺地，一直铺到大门外。
六挂鞭炮高悬，震耳欲聋后，一对新人在鼓乐声中下了轿车。
婆婆捧着大匣盖，上面放着斧子，葱，升，交给小丽，蒙上蒙头红，踩着高粱口袋，踏着红毯，走到屋门口，新郎用撑杆挑去盖头，搭在门上。
“坐福”的时候，旺就开始心不在焉，左顾右盼，支事要喊他几遍才缓过神来。摄影师依然不停地让新人配合他，摆着各种姿势。
“你能不能快点！”旺忽然冒出一句。
摄影师和大家都一愣，“快了快了。”他妹妹说。
“快点得了，我还有事呢！”他皱了一下眉头就要下地。
“不行不行！”婆婆急忙跑过来。“旺，拜天地不能着急。”
“为啥？拜啥玩应？”旺看着他妈，不解地问。
“不是旺结婚吗？结婚就得拜天地。”
“忘了。”旺笑了笑。
为了摄影需要，摄影师拴着一个苹果，让二位新人共同对面吃。试了两次，二人总是不能在一个频率上。后来没办法，说“您二位随便吃一口，别动。”结果，两个人这回同步了，一起抓起苹果，一人咬了一口。摄影师内心的潜台词是:“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
让两个人相拥，就抱个结结实实，看不到脸，让亲吻，两人又躲躲闪闪，半天亲不到一起去。而且两个人嘴里一直还在嚼着刚才咬的那口苹果，国光苹果原本皮厚，嚼着也咽不下去。摄影师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停下来无奈地说:“拿个垃圾桶，让他俩扒皮儿吐掉！”
“太麻烦了，我还有事呢！”旺又着急地说。
“行啦行啦，举行婚礼吧，他着急了。”婆婆说。
司仪不停地喊着双方亲属就坐，因为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小丽原本就老实，起早到现在，人基本已经木然，傻傻地被人推过来拽过去。旺呢，就是一直想走，一直说着急有事。典礼就在司仪减了又减的流程中结束了。
新郎转身从人群中钻了出去，着急忙慌地走了。
娘家人要走时，小丽不停地哭，她哭花了满脸的新娘妆，假睫毛也蹭掉了，脸上黑一道红一道，她此时心里是真的开始恐惧了。
燕凤说:“新郎为什么叫旺呢？因为难产，用气压抽坏了脑子，外表看着没什么，可就是什么也记不住，所以就起名叫旺。”
屯邻们渐渐淡忘了，没人在意小丽在婆家过得怎么样。可是，当小丽再次出现屯邻的视线中，大家才想起，这不是结了婚的小丽嘛。
小丽离婚了。
旺不光是什么也记不住，而是什么也不明白。家里为什么要给这样的傻儿子娶媳妇呢？其实就是为了传宗绝代，想要个孩子。
可怜的小丽，每天在婆婆的指导下，白天干不完的家务，虽不能干地里活，洗衣做饭，在家里也一天不得闲。晚上，才是小丽梦魇的时刻。起初，她和旺毫无交集，炕梢一个，炕头一个，也相安无事。
后来，婆婆发现后觉得不行，这什么时候能有孩子呀。万般无奈下，也可怜了这个婆婆，她每天晚上跟他俩睡在一起。小丽是个听话胆小的孩子，婆婆让她怎样她就怎样。问题是旺，旺的智力就在二三岁间，可能还不如。他都不懂男女之事，他怎么能配合他妈妈的指导呢？
小丽还不是很傻的，她后来跟长辈们学起这一年的婚姻生活。还会惊恐万分地说:“他，天天要在我肚子上剌口子。”
“剌什么口子？”
大家细问才明白。原来旺是真的傻，经常在被他妈妈指挥弄得不耐烦时说:“妈，你拿个刀，开开她肚子看看，不就有孩子了吗？”
有时还气急败坏地冲小丽撒脾气，吓唬小丽:“咋就没孩子，给你肚子剌口子啦！”
小丽为他这句动刀子剌口子的话，每天都生活在紧张和惶恐中。
旺被妈妈指导的，机械地趴在小丽身上，更是令瘦弱的小丽不堪重负，每次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太阳一落山，就怕得要命。一看见婆婆领着旺进来，就吓得浑身哆嗦。
这一年的生活，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小丽在聪明的婆婆经管下，学会了做家务，做饭，侍弄园子种菜，人也干干净净的，再也不用跟在邋遢的五嫂后面，反而把五嫂经管得也干净利索起来。
小丽被送回那天，婆婆泪流满面地对五哥说:“我们都是命苦之人，我真是无能为力了，你们无法想象，这一年多，我都过得什么日子，尽力了，认命了，放弃了，也就这样了。”
五哥明白，这段姻缘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有一个孩子，不光延续他家香火，也为小丽将来有个保障。既然不能有孩子，让女儿继续留在那里，他也是无法想象的心疼。于是这段婚姻，又在双方父母的磋商决定下，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