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龙胡子酒喝高了，连校长也敢骂。
那天，龙胡子在学校外面的杨记酒店喝酒，汪校长打电话，要他赶紧回学校，说教育局来人了，要检查备课作业。
等汪校长在电话里催到第三遍时，龙胡子站起来，冲着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一抱拳，说道：“各位兄弟，龙胡子有事先走了，最后一杯酒，干了！” 说完一仰头，三两三的白酒一饮而尽，然后踉踉跄跄出了酒馆。
一路上酒劲上头，龙胡子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闯进了校长办公室，正在看文件的汪校长还来不及说话，龙胡子就指着他王八羔子地骂了起来，中心主题就一个，汪校长不该扫他龙胡子的酒兴，就该让教育局的那些个王八羔子候着。
此时的龙胡子，两只眼睛瞪得像饿狼，满脸的络腮胡炸了开来，一身滚圆的腱子肉，嘴里骂骂咧咧，隔了半条街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哪里有半分人民教师的模样。
汪校长情知龙胡子喝高了酒，也懒得理他，摇摇头走出了办公室，顺手把门掩上。
龙胡子一个人在校长办公室又演了半个小时的激情独角戏，口干舌燥之余，还把汪校长沏的一杯龙井茶喝得干净，最后一头栽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那天下午，外面来来往往的老师，人人都听到校长办公室传出的奇怪声音，似龙吟如猪吼，可怜的汪校长，背着手在校园里溜达了老半天。
酒醒之后，龙胡子觉得不好意思，睓着脸去向校长道歉，汪校长摆摆手，只说了一句话：“老龙啊，听哥哥一句话，要个孩子吧。”
（二）
“要个孩子吧！” 这句话，龙胡子的老娘整整说了十年。
龙胡子转业回县城那会儿，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帅哥，明里暗里喜欢他的女人，少说也有十几个，大多是胸大屁股大，烈焰红唇的那种，当然，卓笑笑除外。
和那些风情万种的女人相比，卓笑笑就是个纯情的小姑娘。短发，眼大，一说话脸上红晕滚滚，好像犯了天大的错。龙胡子对她也算满意，就一点不喜欢，她的胸太平，龙胡子犯浑的时候骂她：“卓笑笑，你他妈的有胸吗？你那两点是不是只用来区分正反面？”
卓笑笑被龙胡子骂急了，委屈地离开了他，龙胡子才不在乎，他的身边，多的是莺莺燕燕。
龙胡子为人豪爽，极讲义气，黑白两道的人见了他，都尊称他“龙哥”。
龙胡子最怕过冬，到了冬天，龙胡子一天要搓四五次澡，都是朋友邀约，不去就算不给人面子，龙胡子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哪怕背被搓得秃噜皮了，他也忍痛坚持。
有一次在桑拿房蒸桑拿，龙胡子和一个外地人扛上了，两个人面对面，眼瞪眼地坐着，任凭汗如雨下也不吭声，发起狠来还你一勺我一勺地在石头上泼水，整个房间热气腾腾，让人窒息。
最后，那个外地人晕倒在房，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急救室，在抢救过程中，值班医生很诧异地问一同前来的龙胡子：“这大冬天的，你朋友怎么中暑了？”
不到两年，几万块转业费给龙胡子挥霍一空，没有了钱，那些漂亮的女人都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喊“龙哥”的人也少了很多，龙胡子还被招了安，被派到一所初中教体育。
没有了钱，又没有了女人和朋友，龙胡子的日子过得很糟心。放了学，他就去小酒馆喝闷酒，喝醉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直到酒馆打烊。
一天下午，龙胡子又喝醉了，趴在桌上打鼾，迷迷糊糊感到一只手轻轻地摸他的脸，龙胡子睁开眼，朦胧中看到有个女人，一双大眼睛，心疼地看着他。
龙胡子一把抱住她，痛哭流涕：“笑笑，笑笑。”
那天，瘦弱的卓笑笑不知哪来的力气，半扶半背地把又重又沉的龙胡子弄回了宿舍。半夜时分，龙胡子酒醒了，看到卓笑笑伏在床边，一缕长发遮去了半边脸，瘦削的肩膀的随着呼吸一耸一耸。
龙胡子心生柔情，起手握住她的手。
卓笑笑醒了，一张脸涨得通红。龙胡子说：“笑笑，嫁给我吧。”
卓笑笑没想到龙胡子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愣住了，没有回答。
龙胡子又问了一句：“嫁不嫁？”
“嫁！” 卓笑笑脱口而出，又觉得莫名地委屈，低头哭了起来。
龙胡子紧紧握着卓笑笑的手，哈哈大笑。
（三）
甜蜜的日子过了三年，到了第四年，当龙胡子的老娘又一次催他要孩子的时候，龙胡子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那一年，龙胡子三十二了，和他一般大的战友同事，有的小孩已经上了小学。
瞒着卓笑笑，龙胡子偷偷去了一趟医院，看了男科，做了一大堆的检查，什么前列腺常规，彩超，按摩，支原体，衣原体，细菌涂片，精液常规……龙胡子折腾了一天，总算拿到了医院的报告单。
医生是龙胡子的熟人，看得格外仔细，对他说：“龙哥，还是让你媳妇做做检查吧。”
龙胡子问：“您几个意思？”
医生很肯定地说：“责任不在你，说不定是你媳妇的原因。”
回到家，龙胡子拼命地干家务活，拖地，擦窗户，还破天荒地进了厨房，亲手熬了一大锅鱼汤。
卓笑笑看着龙胡子忙来忙去，她想帮忙龙胡子死活不让，只得呆呆地坐在客厅，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笑笑，假如哪天咱们离婚了，你会怎么办？” 吃饭的时候，龙胡子故作轻松地问她。
“去死。” 卓笑笑想也没想，一口回他。
龙胡子干笑了几声，故意把话叉开了。
在卓笑笑眼里，龙胡子就是她的天，没有了龙胡子，天也就塌了。
“真是个傻女人。” 龙胡子心里埋怨，却又一阵阵甜蜜。
龙胡子老娘那一关却不容易，老人家只有龙胡子一个独子，抱孙子的心一天比一天强烈。
刚过正月，老人家穿着臃肿的棉衣，顶着寒风到了龙胡子的小区住宅。
卓笑笑买菜未回，龙胡子在家看元宵晚会重播。
老人家热茶没喝上一口，劈头盖脸问龙胡：“你今天给娘说实话，是你不能生，还是笑笑？”
龙胡大呼冤枉：“老娘，您儿子的身体您老还信不过？”
“那好，如果是笑笑不能生，你和她离了，娘要你三姨重新给你说一个。” 老太太气乎乎地坐了下来。
“不行！” 一向孝顺的龙胡子这次没有听娘的话。
老太太气急，起身要打三十多岁的儿子，龙胡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下，等着挨老娘的
责骂。
扬起的巴掌没有落下，老太太却先哭了起来，边哭边抱怨自己命苦，对不起龙家祖宗，眼看老龙家要绝后。
七尺长的汉子也陪着老娘一起痛哭。
门外，卓笑笑买菜回家，一篮子菜洒落在地，她没有去捡，也不想捡，望着过道外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她的心冰凉如铁。
（四）
从那年起，龙胡子和卓笑笑走上了漫长的寻医之路。
他们去过北京、上海、广州，所有大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都惊人的一致：夫妻双方完全正常，具有正常的生育能力。
龙胡子觉得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随他怎么折腾，卓笑笑的肚子就是大不起来。
结婚第十年，龙胡子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访名医，拜菩萨，请神弄鬼，凡是能想到的龙胡子都做了，卓笑笑也做了各种检查，尝遍了人间最苦的药，甚至是有毒的药。
为了老龙家不绝后，卓笑笑忍受了所有的痛苦，她只责怪自己，怪自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看着卓笑笑瘦成了皮包骨，龙胡子终于崩溃了，他对卓笑笑说：“笑笑，算了，咱们去领养一个吧。”
卓笑笑有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点了点头答应了。
龙胡子看中的那个孩子，是山里的一对夫妇所生，小孩白白胖胖甚是讨人喜欢。
抱走孩子那天，孩子的娘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是啊，要不是穷，谁愿意把自己的亲骨肉送人。
回到家，不知什么原因，娃儿不停地哭，卓笑笑喂他牛奶也不喝，一直闹到半夜才勉强睡在摇车里。
龙胡子没有睡，眼瞅着摇车里的小娃娃，一种强烈的陌生感涌上心头，他忽然想起白天小孩他娘转身时那伤心欲绝的眼神，叹了口气，转身看卓笑笑，卓笑笑也在看他，两个人几乎同时说：“把孩子还回去吧。”
第二天天没亮，龙胡子就抱着孩子，和卓笑笑一起又进了山。
龙胡子给了那对夫妇两万块钱，嘱咐他们好好生活，再也不要把孩子送人了。
在那两口子的千恩万谢之中，龙胡子感到无比的轻松。
当天晚上，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中的龙胡子和卓笑笑又一次亲热。
龙胡子抚摸着卓笑笑的秀发，喃喃地说：“笑笑，要个孩子吧。”
卓笑笑重重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一夜，龙胡子感到异常快乐，他甚至想，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和卓笑笑在一起，是命也该认了。三十八岁，生孩子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十天之后的一个下午，龙胡子正陪几个朋友在茶馆打麻将。
手机响时，龙胡子清一色停胡，正盯着对家出牌。
“老公，我可能有了……” 是卓笑笑的电话，她说得很迟疑，声音也很小。
“什么，笑笑，我听不清，有什么事咱晚上说，现在正打牌呢。”
“好的，老公，我只想告诉你，我可能，可能怀上了。” 卓笑笑极不自信地又说了一遍。
“什么，怀上了？” 龙胡子猛地站了起来，声音之大连包房都嗡嗡地回响。
“你等着，笑笑，我马上回来，你等着……”龙胡子语无伦次，撒腿就往外跑，另外三人你瞪我，我瞪你，一头雾水。
龙胡子冲到一家药店，对店里的卖药的小姑娘喊：“验孕试纸，不管牌子，一样给我拿一包。”
小姑娘像看着怪叔叔一样看着龙胡子：“先生，您买哪么多试纸干什么？”
龙胡子圆睁双眼，满脸络腮胡叉开来，小姑娘噤若寒蝉，转身到柜台给龙胡子取试纸。
一共十几个牌子，龙胡子提了一大袋，试纸足以给全校女老师验上十遍。
才一进门，龙胡子就要卓笑笑去厕所尿尿，卓笑笑害羞地递给他一个玻璃杯，里面是她的尿液。
龙胡子手忙脚乱地撕开一包试纸，从中取出一条，将试剂条插入尿液中。
三分钟，这是龙胡子经历的最难熬的三分钟，他哆嗦着嘴唇，整个人也在轻微颤抖，卓笑笑更是背过身去，轻声念起佛来。
试纸两侧呈现出明显的色带，也就是说，卓笑笑怀孕了！
龙胡子眼睛揉了又揉，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一整个晚上，龙胡子和卓笑笑都没有睡觉，他们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像疯了一样，龙胡子让卓笑笑喝了五瓶矿泉水，几乎每一小时都用不同试纸给她验尿，结果都一样，卓笑笑怀孕了，千真万确。
（五）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孩，抱着粉粉嫩嫩的女儿，龙胡子嚎啕大哭，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都以为他疯了。
龙胡子忍不住去亲女儿的小脸，女儿撇了撇嘴，似乎嫌弃他的络腮胡。
自那天起，龙胡子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剃胡刀刮胡子，干干净净，连一丝茬儿都没有。
现在，龙胡子最快乐的事，就是每天给女儿洗澡，闻着女儿身上的婴儿香，龙胡子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卓笑笑坐在阳台上，看着龙胡子和女儿嬉戏玩耍，阳光透过窗子照在身上，她觉得温暖又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