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没有吃的，饿殍遍野。听说当兵不用挨饿，想去试试。那年他十四岁。一个少年孤身前往军营，没有方向，没有兵甲，没有盘缠，只为了那一个不要被饿死的愿望。
几次饿晕过去，几次又醒了过来。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虽然不堪，却总在倔强的活着。
大概离军营已不太遥远了吧，似乎快要走出灾区了。他走向一个路边的茶肆，跪下后抬起双手。茶肆伙计端着两笼包子出来，看到他很不悦道“走走走！快走！哪来的要饭的，真不要脸哼！”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羞辱，只是今天太饿了。他站起身假装要走，然后突然跑到伙计面前从笼里抓了几个包子便跑。
刚跑没几步，便感觉大腿一痛，从旁边翻了个跟头栽倒在地。一个大汉走将过来，道“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说着便要去拿回那几个包子。他万分失落，吃的没弄到，还狠挨了一脚，看来今天这节是要过不去了吗？正思量间，只听一个很温柔的女孩的声音道，“算了爹，那些包子反正也脏了，你就给他吃了吧！”那大汉道“你倒是好人做的顺，他们可未必领的好！”说毕冷眼看着他“滚吧！”他感那女孩心眼真好，又跪下连连道谢。女孩走过来扶起他，摸摸他的头道“小孩子学偷盗可不好，以后别这样了，去找点事做，你块头这般大，一定饿不着的！”一路走来，他竟第一次因为这件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是准备去投军的，才…才会一路乞讨过来。”女孩听罢很欣慰道“投军也算一条出路吧，至少堂堂正正，你要运气好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将军什么的呢！”听到这些他竟无言以对，许是好多年没人和他这边的说过话了吧。“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吗？”“当然可以啊！”“要是我以后真的饿不着了，一定回来报答姐姐！”“好啊，不过那就等你当了将军以后吧，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回来，这样姐姐脸上才有光啊！”
2
将军百战身先死，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军到此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来他看着身边无数伙伴倒下，又有无数新的伙伴到来。“说实话老马，我有些厌倦了。”“厌倦？老子早他妈厌倦了，那又怎样，有球毛办法？”“我想回家。”“回你麻痹个家，打不完仗敢跑就是逃兵，逮住砍你个四五十段都是便宜了你。你想回家，你咋回？”他也讪讪一笑，觉得自己怎么会没头脑的想出这么一出。“哎老马，你当兵几年了？”“七八年吧，咋的，你当几年啦？”“十二年。”“咋当上的？”“闹饥荒，饿的不行，自己跑过来的。进营不到三天就开拔了，这么多年除了打仗就是前去打仗，就他妈没干活别的事儿。”“呦，看不出来，年岁不到倒是个老兵油子了。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没了…不对，还有个姐姐…就算有吧！不说了，说不清，说你吧，那你是怎么来的？”“我？杀人放火受招安，没等诏安，先被抓住了，嘿嘿嘿嘿～我他妈是充军充来的！”说笑半晌，他又道“老马，你说这仗咱们能赢吗？”“难说，这他球都快一年了，啥也没干，就这耗下去，估么着是想把对面耗死吧。”“哎，怎么突然下起雪来了？刚还晴的好好的。”“哎呀，下的还挺大，快走吧走吧，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3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寒冬数九，大雪纷飞。汉子挑着一担柴哆哆嗦嗦的回到了泥屋，把柴放下后挑帘进门，女人看他进来忙给他掸去身上厚厚的雪花，又从炉里掏出一个大红薯来，“给，快暖和暖和。”汉子接过红薯也不吃，先是捂在手里暖手。女人起身又给他到了一碗热茶，“快吃吧，一会凉了。”汉子看着女人忙前忙后，心里说不出的欢乐。道“娘子别忙了，坐过来一块吃吧。”待女人坐过来，汉子把手里的红薯掰了半个给她，又道“以前开茶肆虽然也不算富贵，起码也算不得穷，现在这年年打仗兵荒马乱的，也只能靠这红薯填肚子了，想起好好一个家没落成这样，真是对不起你呀。”女人听了笑道“红薯也挺好呀，甜甜的多好吃，你不会是不想吃了吧？我可告诉你，这红薯我烤的可是可不容易呢，你要敢说不好吃可别怪我不客气啊！这得亏是没落了哈，要不发了财这还不得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左一个右一个的那抱起来多畅快呀…”汉子没等女人说完急忙打断“说什么呢也不知道，我是那种人吗？你呀，每天就知道那我寻开心，呵呵～明天等风停了呀，我去打几只兔子回来，你都好久没吃肉了，每天吃这红薯我心里难受的厉害。”“嗯，好啊，那就依你，那我明天给你做酱兔肉吃。”
第二日汉子果然提着两只兔子回来，一进门便对女人说“娘子你猜我带回什么东西来了？”女人笑道“不是兔子嘛，我又不瞎，都看着呢。”“不是不是，你看这个。”说着解开衣服道“你看！”女人探眼去看，只见汉子怀里竟然趴着三只拳头大的小兔子，“呀，大冬天怎么会有小兔子呀？真好看，哎，你嫌不嫌麻烦，咱们把这养起来好不好？”汉子笑道“这就是给你拿回来解闷的啊，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那我去扒皮，你给这几个小的垫个窝吧。”
后午夫妻二人就着兔肉边喝酒边说话。汉子说起这年年打仗，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打的，唉，要是不打仗娘子也不用这般辛劳。女人劝慰他半晌，突然又道“哎，也不知道那个投军的孩子怎么样了？这几年我老想起他。你说他刚去三五天那部队就开前线了，那么小个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要是活下来现在也有二十五六了吧！”“嘿，就叫了你一声姐姐你就记了人家这么些年，这要叫上一声娘还不把家当都给人家？行了行了，人各有命，他要活着呀，现在说不定都已经是将军了呢！”
4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终于打完仗了，终于不用再打仗了。行伍十六年，三十岁，第一次脱下军甲，感觉…好轻啊！一阵哄笑过后，年轻的将军离开了自己的府邸。是的，将军。征战十六年，从一个伍卒到五品的将军，想想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这辈子也算值了。
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策马前行，一路上却尽是些衰败之像。“百姓家财全都辗转成了自己这些人兜里缠着的军饷了吧？不知道那家茶肆还在不在。”半晌过后，他来到了记忆的那个地方。什么都没了，只留下几堆土坯砖头的痕迹。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家新开张的小店，比起之前的茶肆竟还要简陋几分，只是几间茅屋加一片空地而已，空地上摆着五六张小桌，但客人倒是不少，全都坐满了。
他心道这会不会就是当年那家人家？他下马走过去，有一个中年女子正看见他，他便上前行了一礼，指着哪里对废墟的地方问到，“这位大嫂，你可知道这从前有一家开茶肆的人家现在去了哪里？”那女子眼神错愕了几分，道“嗯…你…你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