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梅儿这到底咋了呀？快起来，快起来说！”娘跑过去赶紧扶起石柱，哪扶的起来？娘见我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对我喊，“妮儿，还愣着干啥，快去叫恁爹出来！”
我赶忙转身跑着去叫爹，腿一个劲儿发抖，我想大声喊喊爹，发觉自己竟然一个字都喊不出。
等我拉爹跑出来的时候，娘已经把梅儿抱在怀里，轻声唤着她。可梅儿紧闭双眼，白天还是红润的脸现在已变成一张黄纸，我吓得哭出声来。
“妮儿，别哭！快，外边冷，先把人抱进屋！”爹沉声说道，接着赶紧去帮石柱，把梅儿抱进屋里。
“柱儿啊，恁快说清楚，梅儿到底咋的咧？”娘紧声问吓得脸色煞白的石柱。
“婶、婶子，俺、俺也不知咋的咧。今晚从这里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待了一会儿，一个劲儿说肚子疼，俺、俺给她喝了红糖水，可还是不管用……俺、俺、俺也不知道到底咋的咧！梅儿，梅儿，恁醒醒啊！醒醒啊，梅儿！”石柱攥着梅儿的手，泪流满面，不住声地喊着她。梅儿脸色蜡黄，汗珠直滚，闭着眼一动不动。
“不是吃的东西不对头吧？”爹问道。
“回去啥也没吃啊！”石柱颤颤地说。
“她说她肚子疼吗？”娘若有所思地问，好像突然想起啥似的。
“嗯，她抱着肚子，一个劲儿地吵着肚子疼。后来疼得直打滚。婶子，俺又没个实靠人，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又送不到医院去，求婶子、大叔救救梅儿吧！俺给您老人家磕头了！”说着，石柱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这是干啥！快起来！恁这孩子！”爹忙着去拉他。
“柱儿啊，恁也别太怕，或许梅儿不要紧。咱还是赶快送医院吧！”娘镇定下来，说道。
爹没说啥就跑出去了。
“婶子，都怨俺，怨俺没照顾好梅儿。梅儿跟着俺不容易，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俺、俺也不活了！”石柱泣不成声，我和娘也跟着哭。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一向坚强的男人要真哭起来，会更让人心酸。
“柱儿啊，恁先别急啊，梅儿她、她可能是……”娘攥着梅儿的双手，突然回头看了看我，不说了。
“可能啥？婶子，您说啊！梅儿不是没救了吧？梅儿啊……”石柱抱着梅儿哽咽不止，泪哗哗地流。我使劲揪着娘的衣角，想着梅儿平时娇憨的样子，她要是死了，该咋办啊？我又忍不住出声哭起来。
“柱儿，梅儿死不了！恁听俺说，俺心思梅儿她、她可能是要小产了！”娘又看了看我，终于还是说出来。
“啥？小产？”石柱好像没反应过来，“不，不可能！梅儿咋会小产？她可是一直呆在我身边的，咋可能小产？”石柱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反对。
“唉，恁这孩子，也老大不小的了，梅儿不懂事，恁还不懂事啊？也不小心点。”娘半是安慰、半是责备地说。 这时，听到动静的邻居们都赶来了，他们似乎忘了平时对石柱的轻视，都帮忙的帮忙，出钱的出钱，大爷手拿一个小本子，承担起记账的角色来。
这就是纯朴的乡里人，他们从不晓得啥是记仇，只知道要用潜意识的言行去维护约定俗成的做人准则，去共同遵守祖辈相传下来的所谓的规矩。若有人胆敢违反了大家都认为对的规矩，不管他是有意无意，不管他是村长还是一个傻子，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去轻视他，孤立他，直到他自觉改邪归正为止。只要改好啦，人们便很快忘掉他的过去，对他一视同仁；但如果那人不知悔改，（只要他不是罪大恶极，只要他不是骨子里的坏）却遇到意外不幸，人们也同样会不遗余力地去同情他、救助他，像同情、救助其他人一样。
石柱呜呜地哭着，我猜此刻，他内心肯定很复杂：懊悔、伤心、委屈、害怕、感动……可能都有。
“来拖拉机了，快送医院！”有人喊。
我回头一看，见爹满头大汗跑来，后面跟着开着拖拉机的亮子哥。
众人七手八脚把梅儿抱上了拖拉机，娘拿了一床被子把梅儿紧紧包好，我不顾娘的反对也跳上去。
很快，梅儿被送到镇上医院妇产科。娘忙跑过去对那个年龄挺大的女医生说了些啥，女医生点点头。梅儿很快被送进了简易的检查室，突然那女医生向娘招了招手，娘也意外跟了进去。我们一伙人都在外面干等着。
“梅儿啊，梅儿啊！”伴着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恸哭，芝儿姐跌跌撞撞衣衫凌乱地跑来，正好看见梅儿被送进检查室，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梅儿姐已扑在石柱的身上，抓住了他的衣领，就势捶打起来：“恁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恁这个没用处的瘸子！当初恁咋答应俺的？恁不是说就算恁死了也不会委屈梅儿吗？恁不是说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吗？恁不是说绝对不叫她再出一点事吗？爹啊，俺对不住恁啊！都怪俺一时瞎了眼啊！当初俺还劝恁依了梅儿，俺向恁保证说这个瘸子会真心对梅儿，还是恁看得准啊！石柱，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俺打煞恁，俺打煞恁给俺爹出出气！”芝儿姐边哭边说，对石柱边打边骂。
大家都吓呆了。我也惊呆了，自我懂事起，从来没见过芝儿姐这个样子。我一直认为她是那种不笑不说话，惊雷轰顶也会细声细气的标准温柔女人。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真急了，啥事都干得出来。
石柱一声不吭，任由芝儿姐打骂，只是紧紧抱了头默默落泪。
大伙看不下去，忙向前劝芝儿姐。
“谁是病人的家属？快来签个字！”一个女护士突然探出头来喊道。石柱忙站起身把芝儿姐推在一边，跑了过去。
娘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面色恍惚，好像受了惊吓似的，口中念叨着啥。我和爹赶紧跑上去扶住娘。我的心沉了下来，梅儿，果然不好吗？
众人都围上来，芝儿姐一把抱住娘：“大娘，是不是梅儿不好啊？要不是李大婶子跑来告诉俺，俺都不知道梅儿出事啊！真是作孽啊，梅儿还是个孩子呢！大娘，医生说咋样啦？梅儿的孩子能保住吗？医生咋说的？啊，恁快说啊！”
娘一腚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众人一听，全场目瞪口呆。
“梅儿，她，不是流产！医生说，医生说，她、她是阑尾炎。梅儿她、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呢！”
2020.08.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