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板，来壶茶，顺便上几盘点心。”我坐在一个简陋的茶摊里，缓缓地伸了个懒腰。我叫宁不鸣，是个捕头，准确地说，是这天下最大的捕头。这次是来巡视槐花城的治安。茶点很快端了上来。我拿起杯，正想饮茶。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冲了过来，他神情恍惚。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噎的自己喘不过气。

我连忙递了杯茶，他没有理我，自顾自地抓起茶壶灌了下去。我越发疑惑。片刻后，男子忽然放下茶壶大喊：“是我考上了！是我考上了！你们凭什么代替我？凭什么！”我还没来得及问缘由，那人喷了口血，便倒下了。我让人把他带下去医治。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发生如此怪事，看来，这槐花城，并不是传言中那么简单。

很多事在清晨发生，真相却藏在夜里。我坐在官府中，慢慢地喝了口茶。开始查阅一旁的资料，那个男子的身份，开始清晰起来。吴望，二十三岁。槐花城里远近闻名的天才书生。童试第一，府试第一，下笔惊鬼神，出口成诗篇。可谓惊才绝艳。可却在今年的乡试中名落孙山。江山代有才人出，考试落榜不是什么怪事。奇怪的是，大榜上的前三名，除了乡试外，没有参加过任何考试，资料中关于他们的记载极少。

解元名叫易皖北，他是伶人出身，从小流落江湖，后来被易老太爷带回家。后来在今年一举夺得魁首。“看来事情很有意思。”我微微一笑。将神捕令牌放在桌上，缓缓道：“给我查。”捕快们连夜走访，百姓们本来都很热情，可一听说此事与易家有关，都闭口不言。“头儿，你大概不知道，整个槐花城，没人敢惹易家的。”一个年纪尚轻的捕头说。“为什么？”我问。“还用说吗？易家世居于此，是槐花城最大的士族，他们的先祖在翰林院供职。这槐花城里的士族和百姓，都为易家首是瞻。”

2

“寻常方法不行，咱们就变通一下。”我对身旁的捕快耳语了几句。他叫苏芒，身手不错，聪明伶俐。是个当捕头的好材料，听了我的话，苏芒会心一笑。转身消失在夜色里。片刻后，他走进来，看着我冷冷说了句：“走。”我已经习惯了，这孩子就这性格，能做就不说。虽然有点冷酷。但总比那些不做光说的人，要强上许多。我们走到一个小巷深处，只见地上放着一个麻袋，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这是什么？”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苏芒这小子总能给我“惊喜”。“乡试亚元——胡硕。”苏芒淡淡道。

“你把他绑来了？”我惊掉了下巴，我刚刚说的明明是让他扮成黑衣人询问事情经过，没有让他绑票。“你有没有搞错！咱们是捕快！怎么能绑人。”我差点气死。“不绑他过来，他什么都不会说。”苏芒甚至没有看我。“那倒也对。”我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一番友好的询问。

“你是胡硕？”

“是”

“乡试第一道题目是什么？”

“这……”

“考试那天你在哪里？”

“当然在槐花城！”

“那怎么会有人说你不在考场？”敢说一句假话，就割了你的舌头泡酒！”

“我……那天在京城。那次考试，我没有去。易皖北也没有去”

“画押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次乡试大有乾坤。我暗自得意。“你怎么知道他没去。”苏芒问。“吴望信上告诉我的。”我缓缓进屋。

夜色正浓，我眉头紧锁。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一夜之间疯疯癫癫。又是谁，将酒囊饭袋推上榜首？本以为槐花城治安不错，现在看来，这里真正坏掉的，是人心。“明天，我要整个槐花城的学子都看到它。”我将胡硕的供词递给苏芒。

3

好戏总是突然开场，第二天，无数学子聚集在槐花城易家门前，他们呼喊，他们叫骂，他们疑惑，他们愤怒。他们质问为什么有人不去考试却能通过选拔，他们质问公理道义何在。可这一切，终究没有答案。第二天，易家大门贴了张告示，内容极其简单。

“蝼蚁苟活于世，何谈公义？我易氏三代士族，书香门第。高中本是信手拈来。尔等昼夜苦读，废寝忘食。不过螳臂当车，似蚍蜉撼树，飞蛾扑火。又何怨哉？为龙者，自当飞于九天，鱼虾之辈，”本该困死池中。安敢求越门化龙？”士族见此，无不垂首顿足，仰天长啸，却又无能为力。恍然间，我竟以为回到了汤山。那里是没有法度，而这里，是没有公平。我是一名捕头，我要维护这世间的公义，如果这世间没有公义，那我便亲手执法，天地之法，执行不怠。

那是我第一次放下尊严，跪在了我的对手面前。他是天下第一神偷，人称“鬼手换日”——风寒雪。他酷爱偷盗，六岁便成了梁上君子。成年后数次进出皇宫，偷盗各地豪强财物分发贫苦之人。我虽敬仰此人，却不得不履行职责，亲手抓捕。我让他入狱十次，也被他逃走十次。我们有个赌约。比谁获胜的次数更多，输家要为奴为仆，供赢家驱使。这一次我有求于他，所以必须认输。

“稀奇呀！宁大捕头居然向我这偷鸡摸狗之辈下跪，所为何事呀！”风寒雪语气中带着奚落。“为了公义。”我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为了那些人，你居然舍弃自己的尊严？”“我舍弃尊严，是为了拿回尊严，拿回天下普通人的尊严！”听到这句话，他脸上忽然没了笑容。他愣在原地 许久才缓过神。只见他双手抱拳，瞬间跪了下去。“你这是……”我疑惑不已。“刚才多有冒犯，阁下高义，受我一拜。”

4

风寒雪跪了下去，眼角泪水滑落。原来，他也是个苦命人，母亲早早病死，六岁那年，他的父亲进京赶考，却被人顶替。悬梁自尽。从此他便开始偷盗，他告诉自己，这天下偷走他的，他要偷回来。“好，我们一起把公义偷回来。”我和他相视一笑。几天之后，一份试卷被放在了我的案头，我大惊失色，这份试卷的答案，和吴望告诉我的一模一样，看来他的卷子被换到了易皖北名下。难怪易皖北不用去现场也能夺魁，难怪易家人如此猖狂。

他们换的不仅仅是答卷，更是人生。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本该是骑着白马游街，身边花团锦簇的少年郎。而那个风头正盛的易家郎，本该是个普普通通，靠卖唱博人一笑的伶人。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偷走了公义，还要嘲笑别人的努力愚不可及。我拜托风寒雪偷偷将吴望送到京城，交给我大师兄金不焕。那天夜里，我们披头散发，喝酒划拳。我不再是捕头，他也不再是神偷。我们和千千万万的百姓一样，都只是普通人，我们要让那些权势滔天的人知道。我们纵然渺小，却不低贱。

“等你回来，我再请你喝酒。”我对风寒雪说。“下次换小爷请你，喝天下最好的酒！”他没有回头，上马离开。我并不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两天后，一匹马缓缓跑了回来，马上趴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那人浑身是血。身上布满了各种伤口，此人正是吴望。“你怎么回来了，风兄呢？”吴望默不作声，倒了下去。

我通过吴望身上的伤口猜出了那晚发生的一切。那晚，在京城近郊，江湖上的邪道高手齐聚，黑风双煞、白骨妖姬、各路人马一起绞杀风寒雪和吴望。风寒雪轻功高绝，本可以脱身。却为了保护吴望，不断受伤。发出致命一击的，并不是那些黑道高手。而是一个神秘人，他手持判官笔，只一招便刺穿了风寒雪的心脏，并伤到了他身后的吴望，风寒雪用尽最后的力气护送他上马离开。

5

有人提剑来杀人，就有人沐血去问道。风寒雪用自己的命，还清了他偷这个世间的一切。“风兄高义，受我一拜。”我将一杯酒倒在风寒雪坟头。“欠你的酒，我今天补上。”等解决完这一切，如果我还活着，再请你大吃一顿。那天，我握紧了神捕令牌，抓了易家的幕僚苟非枸。那篇让氏族寒心的告示，正是他写的。可笑的是，他曾经，也是一个一贫如洗 努力勤奋的书生。

“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当人，为什么要卑躬屈膝当狗？”我将他踩在脚下问。“当狗只要摇一下尾巴，舔一下鞋底，就能衣食无忧。家财万贯。当人废寝忘食，孜孜不倦也未必有片瓦遮头。这世界，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只想活下去，当人当狗有什么区别呢？”苟非枸疯狂大喊。我看着他那弓着的身体，终于明白。有些人之所以一夜之间成了狗，并不是因为他们穷困潦倒，饥肠辘辘。而是因为，他们断了脊梁。

我将苟非枸的尸体放在易家门口，让我惊讶的是，连易家的狗，都不愿意吃掉那发臭的躯体。我用他的血在易家大门上写了一句话“蚍蜉撼树，尤震一叶。飞蛾扑火，虽死犹生。”易家的护院将我包围。我轻蔑一笑，高声道：“众捕快何在？”身穿黑色官服的捕快如潮水般从门外涌进来。将易家团团包围。“光天化日之下，阁下为何动手杀人？”

一位老者身穿华服，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须发皆白，不怒自威。应该是易家老太爷，我正要回应，只见他一掌攻来，我运起怒涛掌迎上，一时之间，院内真气激荡。“爷爷，不要动手。”一位少年道，那少年身材高挑，相貌清秀。眼神里满是不屑。“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易皖北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说话间，我将腰间令牌亮出，此物乃圣上亲赐，执此令者，遇大事可相机行事。杀伐决断，无须依法。

6

“原来是宁捕头，老夫失敬。”易老太爷语气稍缓。“客套话就免了吧！这是胡硕的供词。易皖北得跟我走。”我将证据递过去，转身冷冷道：“带走。”捕快们随即给他带上镣铐，在大庭广众之下押解回官府。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见易皖北笑了，他笑的轻蔑，满脸不屑。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经将一个能左右他生死的人请了过来。

这个夜晚注定不寻常，衙门里灯火通明，官府内外人头攒动。人们想知道，天下最大的律法，是否能制裁槐花城最大的门阀。那晚，吴望携证词上堂，我也将供词递给知府。“易家小子，你可认罪？”知府问。“我何罪之有？”易皖北面不改色。“宣胡硕。”知府话音刚落，一名捕快立即出门，片刻后，消息传回。胡硕于家中上吊自杀。

“死无对证，你们有何话说？”易皖北问。“放…放人！”知府大汗淋漓，拍案而起。却又无能为力。“哈哈哈哈哈哈哈！”易皖北放声大笑。衙门外早已准备好了迎接他的轿子。他一步步朝门外走去，“请问有哪位学子愿意举证？”我大声问。那天参考的学子众多，一定还有其他人知道易皖北没在现场，只不过，大家都怕了，他们怕易家，他们怕死，他们更怕前途断送。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辈学子，可有浩然之气？”我问，台下鸦鹊无声。“我辈学子，可有铮铮傲骨？”我又问。台下有人上前，却被拉了回去。此时易皖北里门外只有一步之遥，今日他若脱身，以后再难缉拿。“站住！”我一声大喝，飞身拦下。“今日就是丢了这乌纱，弃了这官服，掉了这项上人头，我也要将你绳之以法！”我丢下神捕令，脱下官袍。玄铁手套炽红如火，我心亦如火。今日，便要烧尽天下不公！

7

忽然，无数身影一拥而上，拦在我身前。“大人刚正不阿，舍身饲虎。我等虽轻贱，却愿尽微薄之力，护世间公义。”诸位捕快齐声高喝。我站在原地，仿佛看到师父和大师兄站在我的身前，告诉我不要怕。半晌之后，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槐花城学子陈默——举证易皖北乡试缺考。”

“红河镇学子张扬——举证易皖北乡试缺考。”

“莲花县学子廖风——举证易皖北乡试缺考。”

“黑水镇学子王五——举证易皖北乡试缺考。”

越来越多的学子挺身而出，易皖北脸上嚣张的笑容渐渐消失。

8

“你有何话说？”我问。“当然有，我想问，你们拦得住我吗？”易皖北邪魅一笑，随着一声哨响，一群服装各异的高手从屋顶跳下。将易皖北护在中央。黑风双煞、白骨妖姬、灭灵剑、丧魂刀。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就是那晚袭击风寒雪的高手。易皖北脱掉外袍，一支判官笔握在手中。“这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从前我是伶人的时候，大家都羞辱我，践踏我。现在我是易家长孙，他们就敢怒不敢言。”易皖北大声咆哮。“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真正的易家长孙？”易老太爷面色惨白。

“我当然不是什么狗屁易皖北，当年有个乞丐的平安符被我捡到，挂在身上。谁知道那老东西居然误以为我是他流落在外的长孙。我顺水推舟，用易家的财产成立了自己的杀手组织，我要杀光所有看不起我的人，所有挡我路的，都要死！”易皖北状若癫狂，杀入人群。“御林军何在！”只见一人从屏风后走出，他眉宇间一股王霸之气，一身金色龙袍十分合身。他正是当今圣上。

不久前我向皇上奏报，让他来槐花城微服私访。欣赏一下名门易家的风采。今日的一切，正是我的计划。御林军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他们很快包围了易皖北的人。接下来，该我出场了。“今日我就为风兄报仇！”我脱下玄铁手套。身形如风，怒意似火，易皖北手持判官笔，直戳要害，他招招夺命，刹时间笔影漫天。“魔教黄泉判官笔，有点意思。”我侧身躲过，三百招后，趁着他重聚真气的间隙，我以手为枪，刺进气海穴。他身形一滞。中招倒下。

“一气化十随心意，万千变化气海起。你的笔法一共只有十六式，招式用尽便要重新积聚真气，而你的要害正是气海穴。”我给他套上枷锁，带回大牢。第二天，大榜重新张贴，吴望如愿以偿，白马游街，佳人相伴。而槐花城易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易老太爷经历此次变故后，一病不起。槐花城又恢复了安宁。

“风兄，这杯酒，敬你我，敬天下万千平凡百姓，也敬这世间的公义。愿正义不朽，公理永存。”我将酒一饮而尽，再度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