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我的小小孩
在午后走近河边
任由清凉的河风温柔拂面
离家多年，但小河
除了河道稍微改道，河水比昔日要少
其他大致如昨
周边一大片一大片的绿山
一块一块青青的玉米地
一丛一丛绿得发亮的青草
还有头顶 ，澈蓝的天 ，洁白的云
河里，嬉戏的白鹅，欢快的小鱼，零散的石块
不远处，新建的屋舍，细长的电线
河边有位年轻人，悠闲垂钓
看到我们的到来
他回头朝我们微笑
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个友善的微笑瞬间拉近了距离
我和小小孩就安心地在他旁边“驻扎”下来
当然，他的容貌
让我立即就认出他是我家对门老叔的后人
因为他们脸廓眉目一个模样
年轻人钓鱼的技术可谓资深
不时一条鱼儿就被他钓起
他利索地从钩上取下小鱼
然后递给旁边认真看他钓鱼的我的小小孩
小小孩极度荣幸、欢天喜地
且又小心翼翼、紧紧捧住小鱼
小步送到旁边的”战利“桶里
年轻人当然不知道
在他身边出现的这位中年女子
也曾徜徉在这条小河边长大
和他一样
晨起在河边看过初升的太阳
午后在河里洗过衣裳
欣赏过冬日水面的雾气缭缭
也饱览过夏日河面上空满天晚霞
和他一样
见证过这条河流的平静和温柔
也看见过暴雨的日子河水的怒吼和疯涨
回想河里涨水仍心有余悸
那样的情景，总会令人感到害怕
通常是在午后或傍晚时分
一片乌云黑压压从远处山顶挪移过来
一道闪电像利剑劈过天边
随即”咔嚓”一声惊雷
整个山村颤栗
暴雨随之倾盆而下
屋檐水像掉了线的大水珠
噼噼啪啪跌落屋前
这个时候，我通常会坐到门前或趴到窗口
感受自然无比的威力
看门前油亮的树叶被大雨洗刷得上下摇晃
看院子里雨水汇成小溪流入农田
雨稍有停
大人们站在屋前踮脚张望
担心河水涨得太多淹没沿岸庄稼
等雨完全停歇下来
大人们陆续朝河边走去
那时我通常也会跟去
扯着母亲衣角
远远站在河岸边
听河水轰鸣作响
看浑浊的河水翻滚
水面不时出现从上游冲来的牲畜、树枝及散乱家具
大人们面露忧郁
他们的表情多少带给我惧怕
直到晚上夜深人静时
我还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侧耳细听河水的轰鸣或呜咽
心里好担心河水再涨，淹没我挚爱的家
又过几日，天气完全晴好，大水慢慢褪去
河水逐渐清亮和平静
大人们的表情恢复往日的安详与平和
我对河流的恐惧也慢慢被释解
正午时分，待得到大人应允就直奔小河
儿时我最擅长仰泳
四肢放松整个人浮在水面上
仰望着蔚蓝的天
呼吸着清新空气
偶或还高歌上一曲
那种悠闲和惬意
在长大后无从体会只能回味
河边可玩的活动更多
挖沟壕、搭沙堡、捉鱼虾、扯水草
玩不尽的乐趣
常常是要等到，从家的那个方向
传来母亲温柔的呼唤
才依依不舍离去
还记得，村里那时整体较贫困
几岁的小男孩， 夏天通常是没有衣服鞋子穿的
夏日的午后， 他们赤着脚从各家裸奔而来
然后一头扎进河里
各种狗刨式动作把水踢打得哗哗作响
游得特别欢快时，还会互相攻击
白花花水从他们小手撒泼出去
嬉闹声从河面传得好远好远
还记得， 父亲为了让我们学会游泳
站在岸边较高一点的平台上扯着嗓子传授要领
我们依次爬上河边那块大大的灰白色石头
带着恐惧在父亲指挥下“奋不顾身”练习跳水
父亲在那个年代就对我们游泳如此上心
在今天回想起来非常前卫也非常感激
还记得， 去上学或买盐都得到河对岸
过河这件事就成了日常中重要的事情
踩着石蹬子过河时会紧张和恐惧
尤其到河中央时，生怕接下来要踩的石头不稳
看着脚下流动的河水
越发战战兢兢 ，想往前踩又不敢踩的感觉
如今依旧记忆如初
当然，趟过河后，自然是成功般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喜悦
不过更多的时候
是大人一只大手把我们往右胳膊下一拽
几大步连走带跳就一起过了河
也还记得河边无数的鹅卵石
都被幼时想象力丰富的我们全部赋予了神秘
总觉得每一颗石头 ，无论大的小的、 白的黄的、圆的扁的、甚或是奇形怪状的
都是天神丢下来或刻意打造的
掂在手里踩在脚下
都充满无限的魔力
上学后
听老师说河边有很多陨石
尤其是白色的、有纹路缺痕的
自此，常去河边找寻
然后把两块”陨石”互相用力撞击
直到碰出火花，闻到一股浓烈火石味
才肯作罢
也还记得每年正月初二
我们一大家子人沿河边去奶奶坟墓拜年
冬日暖阳下
清澈河水缓缓流淌
兄弟姐妹们一路嬉笑吵闹
小哥每走几步就捡扁平的石头在河面打水漂
他的技术每年剧增
最好时候 ，一颗石块可以漂十几米
看着石头像个精灵从河面不断往前飞跃
我们瞪大眼睛羡慕不已
小哥的地位和威望由此再得以提升
我们对他更是佩服有加
这些记忆，看似寻常平淡
但长大后无论流离何方，却始终跟随
梦中多次出现故乡河流
时而温柔，时而动怒
当然这些梦境除了河流，还有亲人
各种梦境让人醒来时总是思绪万千、感慨不已
而今天，在明媚夏日的午后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近河边
感受儿时这条河带给我的各种体验
河风依旧温柔
山川静默
水面安详
而生我养我的荒凉老屋已被新建楼房遮挡
我的小小孩，像来到了他熟悉的领地
他跑来跑去，一会扔石块，一会帮送鱼，一会玩沙子
他很难想象，这里曾是带给他妈妈快乐童年的地方
当然，作妈妈的也不会想到
原来那个小小女孩，在很多年后
会带着她的小小男孩，站着这里
带着记忆，回望关于小河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
垂钓的青年看我们迟迟没有离开
好奇问我从哪里来
我指给他看我老屋的位置
他立即明白了我大致是谁
当然我还是从他表情里感受到了他的惊讶
他好客地一定留我们吃晚饭
我婉谢了，但被他这份热情深深打动
也让我想起儿时的那些年
只要遇见陌生路人
母亲，当然不只是母亲，所有的村民都一样
都会主动上前打个招呼
问陌生人将去哪里来找谁
然后结尾总会附上那一句
“来屋头坐哈儿，整饭吃了再走嘛”
这句发自内心质朴话语
今天这位年轻人对我说出时我甚感温馨
他把对陌生人的这份热情、真诚和友好传承
在今天看来，尤其显得难能可贵
当我作为陌生人在村里小河边出现
接受到如此朴实的礼遇时
又怎能不被深深打动呢
天色渐晚
夕阳余晖照着大地
河水波光粼粼
我带着我的小小孩离开
但是从心里
我从未离开
也不会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