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部分,东门襄仲这个人让我最感兴趣。
从文公末年开始,三桓,也称“鲁三家”这三股政治力量,逐渐显现出比国君还要耀眼的光芒。这三家是,以公孙敖为代表的孟孙氏、以叔孙得臣为代表的叔孙氏和以季孙行父(季文子)为代表的季孙氏。其中,叔孙氏的旁支叔仲氏也出现了颇具政治才干的叔仲惠伯。可惜此人早夭于东门襄仲之手。
为了搞清楚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和他们的主人之间的关系,我查了点资料。资料里频频出现东门襄仲这个人。我发现,他也是鲁国政坛上的重量级人物,而且,他明明和三桓同为桓公的后代——东门襄仲是庄公的儿子,而三桓则分别是庄公兄弟的后人。按理说,他应该跟三桓同气连枝,成为鲁国政坛上的明星才对。但为什么却从国君后裔的高干子弟圈子里逐渐淡出甚至成了三桓的对立面了呢?于是,我对他产生了兴趣。
感谢互联网和搜索技术,可以让我很方便的找到东门襄仲在左传里留下的所有印记。
他第一次出现在僖公26年的经中:
夏,齐人伐我北鄙。卫人伐齐。公子遂如楚乞师。
传中补充道:
东门襄仲、臧文仲如楚乞师,臧孙见子玉而道之伐齐、宋,以其不臣也。
刚一出现,就已经以正使身份去当时的蛮夷大国楚国搬救兵。他被安排的这个任务,不可谓不艰巨。那一年,庄公39岁。东门襄仲的出生年无从考证,但从他比庄公(死于公元前662年,享年44岁)多活了62年来看,那年东门襄仲应该不会超过30岁。注意,当时早已是鲁国重器的臧文仲,只是他的副使。
他的登场,不可谓不闪亮。
粗略统计了一下,仅春秋部分(不含左传),从庄公26年开始,至文公18年,公子遂,也就是东门襄仲,共出现14次,基本都是在会盟,出使这样的外交场合。
另外,文公12年传中还有襄仲辞秦国美玉的佳话:
秦伯使西乞术来聘,且言将伐晋。襄仲辞玉曰:「君不忘先君之好,照临鲁国,镇抚其社稷,重之以大器,寡君敢辞玉。」对曰:「不腆敝器,不足辞也。」主人三辞。宾客曰:「寡君愿徼福于周公、鲁公以事君,不腆先君之敝器,使下臣致诸执事以为瑞节,要结好命,所以藉寡君之命,结二国之好,是以敢致之。」襄仲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国无陋矣。」厚贿之。
由此可见,襄仲一直活跃在鲁国的外交界。我八卦的猜想一下,此君估计不仅擅长进退应对,也就是说,熟稔礼仪制度;而且长的也应该是一表人才。
不过,在文公执政后期,襄仲这个国之贵胄,这个本来有机会和三桓携手站在历史中的人物,却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八卦的说法是这样滴:
襄仲与三桓初结梁子,因为一桩桃色纠纷
襄仲要娶老婆,既是同事也是亲戚的公孙敖自告奋勇替他去莒国娶亲——公孙敖在莒国娶过两位太太,可谓轻车熟路(实际上他本来还想再娶一位但是人家莒国人没同意)。可是娶亲途中,公孙敖看了一眼这位弟媳妇,顿时惊为天人,便顺手将这位小妹妹据为己有了。
于是襄仲暴跳如雷,跟文公商量了要整死公孙敖。但是,此事被团结一致的三桓给压了下来。
虽然,最终公孙敖也没占什么便宜,落得个以平民身份客死异乡的结局,但襄仲这个翩翩公子,对世界的看法估计因此而有了一些变化。要知道,这可是在以礼著称的鲁国,这可是发生在亲生的表兄弟之间。
襄仲与三桓彻底翻脸,则是由于鲁国立君之争
文公18年,文公死,鲁国面临立君的问题。文公娶两位太太,哀姜(齐国人),生公子恶与公子视,和敬嬴,生公子绥。三桓属意嫡长子公子恶,但襄仲力主立庶子公子绥。在这场立君之争中, 襄仲做的很绝,他不仅杀了哀姜生的两位公子,还把三桓的有力助手叔仲惠伯引诱到宫中给宰了。自此,他和三桓之间算是彻底决裂了。
看到贾志刚说春秋里,对襄仲拥立鲁宣公的内在动机的解读是,由于痛恨齐国对鲁国的欺凌。
鲁文公14年,齐昭公殇,他的叔叔,也就是公子商人,杀害了他的妻子,鲁国宗室之女子叔姬所生的公子舍,自立为君,是为齐懿公。齐懿公不仅杀了鲁国人的外甥,而且扣押了鲁国的女儿子叔姬不肯归还鲁国。甚至连鲁国请求周天子派出去调解的使臣单伯也扣押了。
子叔姬齐昭公,生舍。叔姬无宠,舍无威。公子商人骤施于国,而多聚士,尽其家,贷于公,有司以继之。夏五月,昭公卒,舍即位。
襄仲使告于王,请以王宠求昭姬于齐。曰:「杀其子,焉用其母?请受而罪之。」
冬,单伯如齐,请子叔姬,齐人执之。又执子叔姬。
这场国际争端里,襄仲的名字又出现了。这次,他还是受委屈的那个。
贾志刚说春秋对这段故事对襄仲的影响做了很多演绎,认为这是他变得愤世嫉俗,甚至抛弃了基本的忠孝礼义而杀掉两个侄子的导火索。
虽然我觉得这个演绎有点过,但不可否认,这件莫名其妙的羞辱,对襄仲最终走向三桓的反面一定有影响。不过,我并不觉得,襄仲是出于对齐国的愤恨才要杀掉齐国人的儿子公子恶而另立公子绥的——毕竟,他在立公子绥之前,也专门跑到齐国去寻求支持。
其实,联系襄仲所担任的职务:外交官,以及鲁国当时在“国际”上的地位,再考虑到襄仲宗室贵公子的身份,我倒是觉得他能从庄公26年撑到文公18年才完成这个变化已经实属不易。
正如很多史家分析过的,鲁国在春秋历史上从来没有当过真正的强国。虽然国土面积不算小,更是周朝的正牌宗室,但是鲁国一直在几个强国的夹击中苦苦求生。齐鲁之间“相爱相杀”的关系存在久矣;而这个时候,新崛起的晋国也开始各种找茬:稍微会盟去的晚点,就会打上门来(详见文公7年和8年传);鲁国南边,强悍的蛮夷之邦楚国则一边对中原虎视眈眈一边抱着胳膊看这群所谓的“正人君子”家国之乱的笑话。在这样的国际形势下,好孩子鲁国真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而主要担任外交职务的襄仲,屡次承担了挨骂受辱的主要责任:从入楚请师开始,如齐,与晋会盟这种事儿每每是由他来完成。在这些大国面前,所谓的宗室公子想必常常受到各种抢白嘲弄,手足无措又无可奈何……
这一切,似乎都是对襄仲自幼所受的“礼”的教育的绝大讽刺。
如果说这些属于外患的话,那在国内找不到真正能共患难的朋友兄弟,也许就是内忧。他与三桓的关系似乎一直处于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虽然公认的说法是,他和三桓的先辈都是一母所生,但不知由于长期出国无暇在国内联络感情的缘故还是其他,似乎三桓并未与他有太多的推心置腹。在表兄公孙敖突如其来的“职务侵占”之后,他找到文公为他撑腰,但这件事却被三桓轻而易举的给“铲平”了。此时,作为叔孙得臣和季文子的伯父,不知他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
或许,家族的冷漠,终于为这个在“权谋”和“礼义”之间摇摆痛苦的男人,送上了最后一刀……
遥想襄仲当年,或许也曾有过家国天下的种种抱负。但因缘际会,最终却让他成为了另外一种人,一种被很多正人君子所不齿的人。
当然,上述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想象。历史或许并没有那么复杂,又或许复杂千百倍。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