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夜里起了一场风,深秋的风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飘落的黄叶,疏离的人群,都在提醒我秋逝冬至,在这样的日子里突然想起那个气候温润的地方。
0 1
毕业那年,我进了央企,本以为是朝九晚五,令人羡艳的白领生活。
我无限憧憬未来,每天打满鸡血斗志昂扬。但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个月,我便被分配去了工地跟项目,卡车和挖掘机轰鸣的那种工地,距离北京2000多公里的工地。
到达目的地那天是半夜,项目的部长去接的我们。
匆匆吃了晚饭后,小车七拐八拐的跑进一个荒无人烟的山沟,第二天起床才发现竟是如此看不到头的寂寥沉湮。
摇摇欲坠的板房,机器轰鸣的施工现场,往前看是尘土飞扬,往后看是一望无际的荒凉。
初到的时候,我厌极了各色各样的小虫。
半夜睡着的时候,红蚁会沿着床腿爬上来,然后一口咬在小指,脚丫,又准又狠。
我们想了很多种办法灭蚁,但适合生存的红壤和气候,始终没能让它们彻底消失。
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被红蚁咬的满身包,肿的全身都擦满药水。时至今日,提起此种生物我都头皮发麻。
0 2
因为我是财务人员,不需要长期驻守工地,但我去过施工现场,也亲眼见过被狂风暴雨吹掀的雨棚,一两米宽的铁皮在南方的台风天气里呼啸着在路上飞旋,着实吓人。
这种天气来的时候最担心的是我们居住的板房,随时面临坍塌的危险。
曾有次在新闻看见板房坍塌,数人被埋,虽然离开那里很久了,但还是会惊出一身冷汗。
庆幸的是,项目的安全意识还算普遍较高。
每次台风要来的时候,大家就都跑到前坪打桩拉钢筋,用粗壮的钢筋固定住我们的办公区,然后那几天所有的人员就暂住酒店,避过这场可怕的灾害。
平时下了班的时候我就去附近的江边,隔着一条没有人烟的土路。
那里偶有几条鱼越过江面,也有几只鸟会飞到身前的芦苇丛,更多的是静到骨子里的孤独在呜咽。
有时我也会在一处没有人烟的地儿坐到月亮升起,看着眼前的蒿草晃动着身子,拍拍它,说“我们回去”。
我拍了很多照片,大多是落寞的身影。
一盏路灯,土坡上寂寞的一丛草,叶子凋落的枯枝,更多的是望不到头的灯火阑珊,亦或高楼林立。
远处是触不到的前程似锦,身后是够不着的矢志不移。
那时候,走在荒凉的土路,路过轰鸣的卡车,我的耳机里总喜欢听着同一个人的歌,这个人我们现在称他为“南京市民李先生”,于2019年4月12日走失,至今未归。
前阵子是他41岁生日,如果你见到他,请代我向他问好,告诉他,我又划着我的断桨出发了,请他一定要相信未来。
除了李先生,我也听别人的歌,痛仰、丢火车、盘尼西林、好妹妹、程璧,还有好多无法一时半会说完的名字。
在音乐的世界里,灵魂总是要比天风更轻,慢跑,快走都仿佛无法追上。
0 3
有空的时候,我也会和来摆摊的商贩们聊会天,他们大多都是跟随家人一起来工地打工的农民。
印象最深的是一对和父母年龄相仿的夫妻,男的白天在工地上工,晚上会来帮妻子卖夜宵,他们有一双儿女,女儿已经结婚,儿子今年高三,成绩很好。
他说等他儿子上大学了就不用再出来干活了,他要捡起年轻时候的爱好,回老家继续做他的手工木匠。
每当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冒着光的。如果我会抽烟,一定递给他一支,听他说说年轻时候的逍遥往事。
这几年,在城市每天面对各种淡漠的人群,我才发觉那时的人才是至情纯良的。
我的师父是个80后的姐姐,刚去的时候因为对事不对人的雷厉风行,我曾很不喜欢过她。
后来,一年间的时间里,她给了我亲人般的温暖,我去过她家吃火锅,和她一起逛街唱过歌。
凌晨5点的时候她偷偷开车带我去过200多公里远的边境看瀑布,大姨妈来的时候会叫我偷偷回去休息,但并不扣我工资。
回归正常的城市生活工作后,我再没见过如她真诚待人的上级。恩,我有点想她。
0 4
在那处孤独的地方,或许是骨子里的孤傲,也或许是眼高手低的不甘,在理想与现实的不断撕扯中,我患上了神经衰弱和轻度焦虑,整夜整夜无法入眠。
医生开的药也不敢吃,副作用极大,一粒下去基本三天就废了。
吃完药后的状态就如活在梦里一般,无法清醒,而我的工作性质则不允许我如此混沌。
于是,在越来越严重的头疼复发,又遭遇了一次车祸后,便坚定了离开那里的信心。
在那场车祸前,我已经在悬空楼梯摔下来了两次,也被项目没做安全措施的铁柜子在后背划下一道5厘米的口子,同事说伤口有些触目惊心。
现在照镜子还能看到这条丑陋的疤,庆幸的是,不影响穿吊带和漂亮衣服。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去银行办理业务,项目的专职司机前一个星期刚离职,暂时由一位后勤人员代替。
这位大哥平时做事有些率性而为,平时大家都不太敢坐他的车,因为他能把普通小车开出赛车的味道。
去往银行的路上我就一直惴惴不安,那段时间外婆刚去世,我脑子里总稀里糊涂的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路过一座天桥的时候,突然一个“撞车”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又被自己否定,接连说着不会的不会的。
在回程的路上,距离住处还差两公里的时候,大哥不知怎么的就一头撞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大卡车。
当时,一股排山倒海的惯性呼啸而来,我一头就撞在座位前的车头上,脑袋磕出一个包,而右边肩膀被安全带直接勒肿,过了一个星期才好。
挡风玻璃全碎,车头不停冒着烟,我吓得浑身哆嗦,大哥把我扶下车后叫我自己回去,他得去和保险公司商议修车。
我在路边蹲了半个小时,才摇摇晃晃的拖着颤抖的身子回到办公室。
后来,想起这件事只觉后怕,如果当时没系安全带,或许现在就看不到这篇文章了。
0 5
那时有一个转行的念头在心里驻扎了很久,各种堆积的因素于是促使我离开了那里,而现在在孤独的时光里,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那里,虽然遭受了很多,但一切都让人觉得那么真实。
简单的地方,简单的关系,简单的工作,慢节奏的生活。回到城市后的我,的确有些不适。
但在淡漠的关系中,我最大程度接受了自己的孤独。时间给了我与自己和解的机会,也留下了些真情实感的情谊。
虽然生活总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那些曾经受过的苦楚,大地会一刀一刀的把它还给黄昏。总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被大地宠爱的姑娘,或者,被天空眷顾的少年。
作者/舒夏年间 图/来自网络 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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