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书中的人物】——豆蔻

人物出自严歌苓小说《金陵十三钗》,全书阅读时间约为1.5小时。

故事发生在世界史上最为留名的,最为恶名昭彰的,最为残酷,也最令人痛恨的南京大屠杀中,那时,秦淮河的一艘小花船在威尔逊教堂靠岸了。嘴里叫喊着低俗的言语,穿着五颜六色的漂亮衣裳,一众青楼姑娘闪耀登场,豆蔻就是其中的一员。

七岁就被人贩子拐卖至堂子的豆蔻,在这个复杂低俗的花花世界中摸爬滚打六七年,看遍了人间的卑劣行为,见惯了人的劣根性,将自己的所有追求都装进了自己小小的心里,将所有感情都收进小小的身体里,让自己的一切行为遵从人类的最低生存标准——活着。活着要怎么办呢?要食物,要吃东西!当妓院妈妈说她:“豆蔻啊,你就会吃!”她一点不觉得屈得慌,立刻说:“唉,我就会吃。”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青楼中成长的豆蔻,也只见识过青楼中的那一个小小的社会,她的心智比起同龄的女子只会更低,更加幼稚,她能学会什么东西呢?她唯一懂得的,就是讨好自己喜欢的人,唯一会的说辞也就是“我俩是老乡吔!”企图拉近两人的距离,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在这种小社会中成长是难免要挨打的,特别是像豆蔻这种心不灵口不巧的女子,她挨的打绝对不是小数,但正如尼采所说:“凡不能毁灭我的,必将使我强大”。豆蔻学会了如何安慰自己,同时她的脸皮变得越来越厚。在她闯入教堂大门被副神甫法比抓住时,豆蔻听见神甫让她滚出去后,她马上回应:“哎,老爷是我老乡吔!”仍然是死皮赖脸不肯离开:“老爷你教育教育你小老乡我啊!我才满十五吔!……玉墨姐姐!帮我跟老爷求个情嘛!”她才十五岁,正值豆蔻年华,却把混子的一切特点都学会了,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混子。

面对食物,豆蔻死皮赖脸的特质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晚餐时豆蔻走进餐厅。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好,很不识相,绣花鞋底蹭着老旧的木板地面,讪讪地笑道:“有汤呢!”

 女孩们看着她,相信她们这样的目光能挡住世上最厚颜的人。而豆蔻没被挡住。

“我们就只有两个面包,好干呐。”豆蔻说。

没人理她。陈乔治一共做了四条面包,十六个学生和两个神父以及两个男雇员才分到两个。有干的还想要稀的,她以为来这里走亲戚呢?

 “你们天天吃面包吃得惯啊?我是土包子,吃不来洋面包。”豆蔻把桌上搁的汤桶倾斜过来,往里面张,汤只剩了个底子,有几片煮黄的白菜和几节泡发了的面条。豆蔻进一步厚起脸皮,拿起长柄铜勺。那勺子和勺柄的角度是九十度,盛汤必须得法,如同打井水,直上进下。像豆蔻这样不知要领,汤三番五次倒回桶里。女孩们就像没她这个人,只管吃她们的。

豆蔻自找台阶下,撅着嘴说:“不帮就不帮。”她颤颤地踮着脚尖,把勺柄直向桶的上方提,但她胳膊长度有限,举到头顶了,勺子还在桶沿下。她又自我解围说:“桌子太高了。”

豆蔻知道,青楼小姐的身份,在各位不谙世事的,纯洁无比的女学生看来,是比地底的蝼蚁还要不堪的。但是她坚守着她人生的信条——活着比一切更重要,于是她能够厚着脸皮,不在意女学生们的鄙视,赖活着。

也正是因为豆蔻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于是她能在鱼龙混杂的世界中保留了一份单纯。

“一天开几餐呐?”豆蔻问。

“你想一天吃几餐呢,小姐?”法比下巴抬起,眼皮下垂,把矮个子的豆蔻看得更矮。

“我们一般都习惯吃四餐,夜里加一餐。”豆蔻一本正经地回答。

哪有这样傻得可爱的人啊?战乱时期,有东西吃就不错了,豆蔻还认真地回答着要一天四餐,真是傻得可爱。

豆蔻同时也带有着同龄女孩的一份善良与爱心。在她找到一只刚出生小野猫时,她满教堂的给小猫找食物,要知道那时人都吃不饱啊,哪里有东西给小猫吃!豆蔻只能流着泪,将小猫埋葬在核桃树下。

自从逃出青楼,豆蔻也逐渐打开了心房,走出了自闭。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后,封存在内心中许久的情感以十倍,百倍地冲击着她,使她在看到小兵王浦生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豆蔻第一次真正地去讨好一个人,不顾一切地讨王浦生喜欢,嘴对嘴给他喂酒,日日夜夜照顾他,甚至展现了她挨了五年打才学会的本事——弹琵琶,哪怕那个琵琶破得只剩下一个弦,豆蔻不顾害羞地向王浦生求婚。豆蔻还开始幻想着和王浦生的未来,即便是两人的未来是在一起讨饭活命。

可是王浦生哪有未来,他每多活一天就是一个奇迹了——肚子中了一刀,肠子都流了出来,没有办法接受正规的治疗,谁都知道王浦生已是一个必死之人。难道豆蔻没有发现吗?不,这一点豆蔻比谁都清楚,所以她疯狂地展示她那封存了十几年地感情,希望将所有的爱意都传达给王浦生——她的心上人,甚至不顾舍弃自己的人生信条,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全。为了给王浦生展示她唯一拿手的本事,以一个完好的琵琶,弹一首完完整整的琵琶曲,她害怕王浦生突然闭了眼咽了气,自己的心愿会落空,于是豆蔻在天将亮的时候,独自跑出教堂,寻找琴弦。到了下午,法比收到消息,有医生抢救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但最终没有救活,那个小女孩临死前,手里还静静地攥着三根琴弦。

豆蔻活着时,没有什么期望,她不求成为什么传奇美人,她唯一想的就是如何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活下去;在被日本侵略者这群人形畜生凌辱时,她只盼着快点死去,然后成为世间最恶的,青面獠牙刀枪不入的恶鬼,狠狠地复仇。

豆蔻就像是一根蜡烛,没有点燃时能够保存很久,但一旦点燃,就只能燃放很短时间,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温暖几个人。这就是豆蔻,一个敢恨敢爱,可恨可爱可怜的幼稚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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