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个行李就先寄放到你这儿啦!”青文对着宿舍楼下的学弟感激地笑笑。
把最后一件事也安排妥当后,她抓起背包飞快地跑向了校门口,那里有正在等她的夏姐和何然。于他们三个来讲,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从今天起他们大学四年的生活就一同结束了,是的,他们毕业了。今天也是个欢快的日子,三个人聚在一起,相约浙江的小岛,此刻就是毕业旅行开始的第一分钟。
三个人上了高铁,他们没有买到连座的票,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两个连座和另一个相隔不远的座位。何然作为小队伍里唯一的男生,自觉地把连座留给了青文和夏姐,自己去坐了靠前的单座。青文看着他从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开始操作手机,她想象着他从手机的某个分类夹里找出音乐软件,点进“收藏”,随机播放里面的歌曲。他的手还在继续划着手机,是打开了微博吗?还是朋友圈呢?她正出神着,何然突然扭过头看向她们这里,目光躲闪不及,正好撞上。何然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她也尴尬地笑笑,随后假装自己有事做一般毫无目的地在书包里翻找。
“今天天气有点阴呢,怕是要下雨。”夏姐有点抱怨地嘟囔起来。
“没事,我带伞了。”青文应和着。
“那我睡会,早上起这么早,好困的。”夏姐调好了椅背的坡度,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一】
青文也闭上眼睛,但她是睡不着的,好在纷乱的思绪也开始在大脑里跳起舞来,让她不至于太无聊。她想起去年夏天,她哭着和何然打电话。那时她在实习,崭新的知识扑面而来,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呼吸新知识的气息,就已经被成堆的任务压得喘不过气了。在连环任务中青文忙得捉襟见肘,结果也常常不尽如人意。终于在一个晚上,青文拨通了何然的电话,她的本意只是诉苦,可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听到那声带着笑意的“怎么啦”,她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出处,混着泪水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我,我的老板,他就是个傻瓜,让我,让我做那么多事,他当我是超人啦!”青文啜泣着抱怨,说完还不忘往四周看几眼,看到没有熟人才放下心。
“哎呀,你是不是正往四周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呐!”何然直接跳过了安慰环节,毫无怜惜地揶揄起她来。
青文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何然一下拆穿,没有感到任何难堪,而是更加气鼓鼓地骂道:“何然你也是个傻瓜,女孩子都哭了你都不知道安慰一下!”只是这一句却是顺畅无比,没有任何啜泣带来的停顿。
“你算什么女孩子。”话筒里传来何然的笑声。或许是话筒可以对声音再加工,又或许是在只有声音而没有画面时听觉就会格外灵敏,青文总觉得何然的笑声和平日里不一样,有点像雪花,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地摩擦,让她的心也跟着一起融化掉了。
“好啦,别哭啦,你才过去一周,你老板刚上任一周也未必比你好的,只不过是他工作太久了,都忘了自己以前也是个新人啦!”
“你胡说,”青文又开始哭起来,“他是麻省的博士,一到公司就是总监,比我厉害太多啦!”
“哎呀!”何然气笑了,“我在帮你骂他呢!我们才是统一战线!”
何然一笑,青文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傻气,开始跟着一起笑起来。
何然还给她讲了好多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很会讲道理,一句接着讲一句,直到结尾前从不停顿,让人来不及反应,让人除了觉得他说得对生不出其他想法来,因为无法反驳,所以只好强迫自己也去信服。
青文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于是对这种人有着天然的好感。
【二】
她的思绪又飘到了一个月前,他们刚刚写完毕业论文,在肉蟹煲聚餐的时候。三个人在一起喝了点小酒,喝了酒的何然眼睛亮晶晶的,明明是桌上的暖灯发出的光映到了他的眼睛里,看起来却像是他的眼睛会发光一样。
“我被光所诱惑。”青文想到了这句话。
青文睁开眼时听到窗户上发出的微微响动,才发现窗外已然是下起了雨,时速三百公里的高铁在雨幕中快速行进着,窗外的田地在阴沉的天地间挣扎着发出绿意,远山在灰蒙的雨气里徒然地显现着轮廓,绿的野性,灰的迷蒙,组成一幅写意水墨画,画里时不时闯入几栋亮眼的小红楼,却又很快被高铁远远甩在了后头。
何然这时已经坐到了和她俩同排的位置,从包里拿出面包和牛奶,三个人一起吃了起来。
“南方和北方就是不一样,到处都是水稻,到处都是水洼。”青文喝了口牛奶说道。
“是啊,要我说还是南方好,到处都是山山水水,看着心里就舒服。”夏姐接过话头,她确实留在了南方,考了本校的研究生,把自己的南方生活延长了几年,甚至可能会再延长到一辈子的长度。
“嗯,南方确实不错。”何然应和着。
青文抿了抿嘴,呛到:“那你干嘛考到北方的学校去嘛!”
“你着什么急啦,我还没说完,下一句是‘北方也不赖嘛’!”何然说完,三个人一起哈哈笑起来。
何然和青文,研究生去到了北方的同一个城市。不同的是,何然是考的研。他本是可以保研的,只是那便只能留在本校。在保研名单出来后何然几乎是毫不迟疑地,选择考研,三个月里准时准点到图书馆复习,风雨无阻,最后毫无意外地考上了研究生。“毫无意外”四字,是青文对整件事结果的描述,她从来没想过何然会失败,从一开始她就认为何然读研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对他总是有着莫名的信任。何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他这样认为是源于他的自信。他是很自信的,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大多数男人的优点。
【三】
他们在中午时分到达了浙江的车站,随意的行程让他们并未急着登岛,而是在码头附近找了宾馆,打算舒舒服服地住一晚。三个人定了一个标间和一个大床房,放好东西后,就优哉游哉出了门,优哉游哉地觅食,优哉游哉地打量这个介于城市和村镇之间的地方。
“你们不觉得这里有些眼熟吗?”青文吸了一口奶茶,那是她从何然那里坑蒙拐骗来的战利品。她打量着眼前的街道,冲着旁边的何然和夏姐说道。
“不吧,难不成你来过这里?”夏姐说道。
“你看这里的豪客来,这里的周大福,”青文用手指着解释道,“看转角的中国移动,还有这满大街的OPPO和vivo,这活脱脱的六安城嘛。”六安是他们老家所在的县城,三个人就是从在六安上高中时认识的。
“哈哈哈哈确实像。”何然接过话头,“以为是出来旅游了,结果是提前回家啦!”他说完,三个人又一起哈哈笑起来。
也不知是真的街景有些相像,还是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就会觉得安心,三个人完全没有在异乡的陌生和孤涩,反而有种轻松自在的氛围,一种逛累了随时就可以回家的肆无忌惮。
他们在一家意面店吃了意面,结束时才三点多。于是又开始在异乡的街道乱晃,一直晃到了鳌江边上。这是龙港这座小城边上唯一的江水。
“鳌江发源于雁荡山脉,自温州入东海。”何然摇头晃脑地给另外两个人解释着。
“哇,你是真知道假知道?”夏姐一脸惊奇。
“我赌一毛钱他是说话前一秒刚看的百度百科。”青文毫不留情地拆穿。
“切,”何然不屑地瞥了青文一眼,后面的话却是个大大的转折,“那算你赌对啦!”
夏姐和青文又开始笑起来,这是何然的另一个魅力——开口就会把人逗笑。幽默永远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品质。
站在鳌江大堤上,面前的景色是很好看的,是一种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好看。江面是和天空一样的浑浊,江边停着几艘渔船,蓝色的船体,更增添天地间的忧郁气息,近岸的地方有的已经露出泥沙滩,几只水鸟停留在那里,颇有几分“天地一沙鸥”的缥缈感。
面前的景色是好看的,但他们欣赏不来,太破败了,太灰头土脸了,叫他们不想参与到这好看中来。
“走啦走啦,我们买点吃的,去宾馆瘫着好了。”夏姐提议道。
于是三人开始往回走。一个街角的水果店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更确切的,是水果店摆在店外的几大筐杨梅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红彤彤的,是整个昏暗城市间最吸睛的颜色。
“要买!”青文果断拉起两人直奔杨梅,兴高采烈地挑了半袋子,在何然和夏姐连声“吃不完啦吃不完啦”时才依依不舍放下手中的杨梅。
而等他们回到宾馆时才发现,在这个有些潮湿、也有些闷热的夏天,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半袋子杨梅更加值当、更加惹人喜爱了。那是比在任何地方吃到的都更要鲜嫩多汁,更要酸甜可口。而青文看着一旁的何然,心里默默说着:“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杨梅了。”
【四】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登上了去往南麂岛的船。得益于昨天一下午打牌带来的宽松行程,他们得以美美地睡了觉,得以美美地吃了早饭,于是摇晃的船得以将他们的早饭一起摇晃了出来,而虚弱的青文得以靠在何然的肩膀上休息。这是个完美的闭环。
三人在船上的座位是连着的,青文坐在了中间,两边是何然和夏姐。夏姐很快就吐得不行,在座位上昏睡起来。青文则是在吐了一次后就虚弱地靠着椅背,一分一秒数着船到达的时间。何然的状态是最好的,从头到尾,一次没吐。用他的话讲,是“胃里确实有些难受,但还不至于要吐出来”。
何然和青文的胳膊是挨着的,船一晃两个手臂就贴在一起,而青文的胃里也跟着一晃,胃里的难受让她暂时抛却了那些旖旎情思。这时何然却主动凑上来,对青文轻声说:“如果很难受你可以抓我胳膊。”
青文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她想问抓你胳膊有什么用呢,这和胃里难受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我抓你胳膊呢。但她都没有问出口来,她只是听话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亲近他是她的本能,她只是受了本能的蛊惑。
可能是遇到了大浪,船猛烈地摇晃了起来,青文顿时有种想吐他个昏天黑地的想法,夏姐也被摇晃醒了,到处找袋子要吐。青文右手紧紧地抓着何然的手腕,左手摸着自己的腹部,徒劳地想减轻那份难受。这时她发现何然的手向下动了,一寸,两寸,直到握住她的手,她感受到了来自手上的一股热流。这热流仿佛缓解了她胃上的疼痛,她总算没那么想吐了。
青文没有去看何然的眼睛,她怕从里面得到某些自己不愿得到的信息。她宁愿去猜,那可以让她得到很多可能;当然她不会相信其中任何一种可能,但她至少是拥有它们的,她拥有不同的可能。
她得寸进尺般地继续向他索取:“我难受,靠会。”说完青文便靠上了何然的肩头,她有一种不会被拒绝的莫名自信。可能是以前他们一起在车站等车时,她也这样亲密地靠过他的肩,这给了她不再考虑被他拒绝的勇气,虽然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何然安慰着拍了拍她的头,让她安心靠着。于是他们以并不舒服的姿势,握着手,靠着肩膀,直到船抵达了南麂岛。
【五】
他们的脚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地面,那是一种没有坐过船的人无法体会的幸福。天上还飘着细雨丝,岸上是挤挤挨挨的各色雨伞,伞下的人们为了招揽客人卖力喊着:“饭店住宿!便宜嘞!”
同船的客人大都是已经提前预定好了住宿,于是直接在一顶顶雨伞的带领下离开码头往岛内民宿走去。而得益于青文三人这次旅行的完全随意、毫无计划,三个人成了为数不多的现场甲方,可以全凭喜好地在剩余雨伞中挑选。
“怎么样朋友们,咱们去哪家?”青文问着夏姐和何然。
“其实这里都是有了游客以后把家改造成的民宿,都差不多的,随便挑一个好了。”夏姐说道。而一旁的何然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挑一家伞最好看的,就那个吧!”说着青文把手指向了伞堆里的一顶小黄伞。
就这样三个人以最草率地方式选定了民宿,并草率地跟着那顶小黄伞去往他们的住处。
路途并不远,但沿途已经是发现了好几家民宿,准确而言应该是,沿途经过的几个房子几乎都是民宿,这些房子依托整个岛的地势而建,高低不同,错落有致,常常是同一人家的一个门是第一级台阶,另一个门对应的就是第十台阶了。这是在平原生活许久的三人不曾见到的景致,倒是叫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起来,全然忘掉了向上爬台阶的劳累。
草草吃过午饭以后,三个人就开始了南麂之旅。彼时仍是烟雨蒙蒙,石阶路也湿漉漉的,叫人少了好些游玩的兴致。只有近岸的那片大沙滩有些意思,海风阵阵,浪被一层又一层地掀起,又一下又一下如数拍打在沙滩上,海水褪去后沙质变得细腻无比。三个人登时甩掉鞋子,奔向这片细腻的大沙滩。
站在沙滩上,海浪一次次爬上沙滩,冲击着青文的脚丫,她抬头往前看去,一座大礁石就在不远处,也仅仅是看起来不远而已,事实是她再往前走十来步海水已是没过她的小腿,这看起来不远的礁石于她来讲却也是不可及的。礁石的后面是更大的礁石,只能看清它的轮廓颜色,要比最远处的水天相交线颜色更深一些。
她看向旁边,夏姐和何然正在深褐色的礁石堆上相互拍照,她笑着跑过去,大声喊道:“我也要拍啦!”
这是阴雨的小岛,也是美丽的夏天。
【六】
一只袖珍小螃蟹飞快地在沙滩上横行而过,一溜烟钻进了石缝中。另一只胖胖的脚丫来到了石块边上,把更多的沙子拨到石块上,仿佛是要帮小螃蟹清理现场痕迹。
“你干嘛!”青文气得直跺脚,“这是我们的晚餐!
何然被她真情实感的气急败坏逗得直笑:“这么小哪有肉吃嘛!再让它修养修养。”
青文哼的一声:“不是我们的晚餐也是别人的晚餐。”
“好啦好啦,捡扇贝吧!”何然拉着一脸不愿的青文离开了小螃蟹的事故现场。
退潮后的沙滩让他们收获颇丰,战利品是一袋子扇贝和小海螺。他们找了一个小饭馆,在那里点了几道菜,并拜托老板把用这些战利品煮成汤。
“太黑啦,一个汤而已,加工费还要十块钱。”青文压低声音气呼呼地说道。
十来分钟后,菜开始上桌,青文喝了一口扇贝汤,鲜香可口,她又嘟囔道:“好啦,看在味道还不错的份上就原谅他啦。”
“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夏姐看着青文自己和自己生气的模样,饭还没咽完,就开始捂着嘴笑起来。
青文一向不知道如何应对别人的夸奖,尤其是涉及到性格上的夸赞,她常常搞不懂那些形容词的真实含义,它们的贬褒似乎就在一线之间。她当然知道夏姐是不可能用贬义词的,但习惯还是让她露出敷衍的微笑,然后开始往嘴里扒饭。
“确实可爱。”何然在一旁附和着,这句话轻轻飘进青文的耳朵里,然后引起轰然的爆炸,让她的耳朵骤然变得鲜红无比。
“怎么耳朵还红了?”夏姐脸上是无懈可击的疑惑神色,这却让青文的耳朵悄悄地变得更红了。
【七】
晚上的天气还是阴阴的,玩了一下午的疲惫也在吃完饭后爬满全身,三个人毅然决然奉行这次旅行随便玩玩的宗旨,不再想赏一赏小岛的夜色,而是直奔民宿开始躺平。
“时间还早,玩个剧本杀吧。”夏姐的提议一呼两应,于是两个女生一起来到了隔壁何然的房间,这是个标间,夏姐直接躺到了何然对面的床上,青文纠结了一会,最终亲近何然的念头占了上风,走到了何然的床边坐下。
这次的剧本是一个民国本,角色有少帅、卖唱女和女间谍。何然好巧不巧抽到了唯一的男角色,青文和夏姐抽到了卖唱女和女间谍。
故事读完后,开始了自我介绍环节。何然介绍道:“我是少帅,年轻有为帅气逼人,……”
“讲重点啦!”青文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哎呀,刚打断我的这位是我的情人,我们昨晚还在你侬我侬,很亲密。”何然挑衅地看了青文一眼,“介绍完毕。”在他没看到的地方,青文的耳朵又悄悄红了起来。
剧本到了关键时刻,女间谍和少帅私会的证据被人公开了。青文开始了她的表演:“哎呀,我的一片真心就喂了狗啦,我的男人去私会别的女人啦。”
夏姐和何然都笑了起来,何然离她很近,一边笑还一边拍她胳膊:“我那都是有原因的!你才是我最爱的人啦!”
这可能就是剧本的魅力。一些想说不敢说的话可以以台词的方式说出来,而一些想听而听不到的话也可以以台词的方式听到,一些想做做不到的梦终于在现实里以剧本的形式实现。表演是夸张的,故事是虚构的;然而台词却是源于真心,感情亦是流于真情。那是青文一个人的剧本,她沉醉了,她满足了。
海岛上的温差很大,白天还是光腿的时节,晚上已是让人冷得不行了。
“我好冷!”青文说道。
何然扯过床上的被子,对她说:“你像夏姐一样,坐上来盖被子吧。”青文依言上床盖上被子,还有些得寸进尺地拿过何然的枕头,拄着它靠在墙上。不一会她又鸠占鹊巢般地躺在了何然的床上,枕着他枕过的枕头,盖着他盖过的被子。自尊心和羞耻心仿佛懂事般地灵魂出窍,不打搅她现时的贪欢。她以矜持换心欢。
青文甚至已经忘掉她在后来是怎样为自己的角色开脱,怎样和他们两人斗智斗勇到最后。她只记得后来何然也觉得冷,把腿伸进了被子里,他们盖了同一床被子;她记得一到他们推理到有趣的情景,何然就会哈哈大笑,还会挠她的脚心,痒的她在被子里乱踩。
这是她记忆最深刻的夜晚。虽然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她亲近何然的念头却从未停歇,时不时借着情节之便去拍他、去打他的手,去和他有更多的身体接触。甚至她觉得何然也是想亲近她的,不然为什么会和她一起靠在床头,会往她的身边凑,会亲密地挠她的脚心?
她看向窗外,天气已经由阴转晴,一轮明月直愣愣地挂在远处的树上,今晚夜色是很美的。这个夜色如水的晚上,她尝尽了暧昧的甜头。
【八】
但也只是暧昧了。
玩完剧本杀后,他们开始了闲聊。何然开始聊起了他的众多朋友。聊他的学妹,说起自己说服她答辩接班,却最后又辜负她的悔恨;聊起对他表白的女生,说起她对自己说自己是她的青春;聊起他的舍友,一起吃饭一起深夜唱k……
青文和夏姐一样,只都只是这“众多朋友”的一员。她甚至都该感激这个朋友的身份,感激一个月前那次突然的表白没有让她丢掉这个身份,感激顶着现在的身份让她还有机会和何然一起旅行,一起大笑。
她在一个月前也是向何然表过白的,就在那个肉蟹煲聚餐的晚上,那个何然全身都在发光的晚上。她醉了,被光灌醉了。
她对何然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在一起呢?”
在那个时间点之前,她被无数个朋友问过这个问题,她都是笑笑说“因为太熟啦”;在那个时间点之后,她也被问过同样的问题,她慌乱地不知如何回答,想起旧时的答案,于是还是笑着说“因为太熟啦”。
那时何然对她说:“我曾经也喜欢过你,但那都过去了。现在我还是觉得我们做朋友是最好的。”
那个晚上青文哭了很久,不为被拒绝,只为那句“我也曾喜欢你”。她忽然觉得好可惜。如果她察觉得够早,又或者如果他喜欢得够坚定够主动,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这是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产生一种于事无补的后悔情绪。他们错过了,永永远远地错过。
从那次旅行回来后,没有刻意地,两个人却都不再联系。同在一个城市读研,却再也没有过相交的圈子。
每到六月杨梅成筐出现的季节,青文就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龙港淅淅沥沥小雨中动人的杨梅,想起在那个静谧湿咸的小岛上美好的夜晚,想起何然,又猛然惊醒般地忆起,那是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