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季节,我在一个东南沿海的小城逗留了几日,这里与金门岛隔海相望,气候温和,风景美丽,海鲜美味,然而心头却有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惆怅。昨夜小雨初歇,月华如昼,我忽然怀念起了故乡的霾。
故乡河间的此时,正是品霾的好季节。约三五好友于高楼平台,一壶老酒,一盘驴肉,远眺古城奇霾。放眼处莽莽苍苍,天地一色,偶尔露出远处高楼塔尖,依稀海市蜃楼。扑面不湿,入鼻欲塞。大街上但闻车马喧,不见行人面,如借时空隧道进入了科幻世界。
霾,是河间的名片,是一道让人刻骨铭心的风景。
北京的霾我是领略过的,架势很大但温温吞吞,来势凶猛却回味不久。少了瀛洲老霾的回肠荡气和沉稳老辣。到底建都历史太短,行家一眼就知底蕴尚薄。就像刚出徒的裘派花脸上台吼几声,虽底气十足,然少了裘盛戎的厚重韵味。
上海也是有霾的,太淡,太拘谨,太细腻,正如他们的小资情调,远不如河间的霾更醇厚,更上鼻,吸一口是一口,痛快酣畅。
石家庄的霾也比较厉害,但传言石家庄仗着省会的势,也想以霾传名,这样一来倒愈发显的小气。
河间的霾还有他地不及之处:四季如一,绝不因季节变化而懈怠。霾,已经成为本地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水之于生物,暴风之于海燕。夏季里偶尔雨后初晴,霾气稍减,倒让人觉得突然。此时邻居好不容易能看清晰长相,常常拉几句闲话:“张姐,两年没见,你可瘦多了。”“俺去年就这样了呀。噢,对了,去年没怎么下雨,你看不着。”
赏月,若只喜欢分明的远山近水,月明星稀,便显得浅薄,被雅客们耻笑。既然是赏,必要有些遮掩才够含蓄、婉约的味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中国艺术的美妙常在于不能写尽,给人留下想像的余地。如国画中大写意的笔法,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但古人是错过了赏月的妙处的。这里的雾霾将天地全然隔绝,不留一丝罅隙。赏月一变而为猜月,顿生妙趣,而这对平庸的诗人简直是噩耗。本地的孩子要想以星空为题作文,则需到网上看图片,或者听老人们讲“很久很久以前。”其实这是对培养想象力很有补益的。
霾的功效绝不仅限于艺术,就是日常生活也因而变得有趣。沉沉雾霾里,对面楼房如隔重幕。这时窗帘便显得多余。家中无论做什么,既开放又安全,这是无霾的城市无论如何体会不到的。这霾若是再厚重些,怕是连窃贼也不敢入室行窃了。撬门窃物,出门迷路,足以让小偷胆怯。据说近两年治安案件显著下降,证明霾对和谐社会的贡献是很大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是对的。对于霾的态度,北京的百姓就露了怯,谈“霾”色变,惶惶不可终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而河间人自有燕赵遗风,“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惊,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广场舞依然火爆,瀛海公园、古洋河边,成群结队的民间合唱依旧嘹亮。更见精神的是他们绝不屑于带口罩,蔑视任何借助外物的懦弱行为,坚信生命的伟大力量。如没有上千年的沉淀,断无这等沉稳坚定的民风。如能假以时日,也许能产生一个抗雾霾的新人类物种。这必是自春秋战国以来河间人又一傲视群伦的荣光。
南方也有迷迷茫茫的日子,那只是雾。如纱之轻,如烟之淡,就像江南人的软语,好听但失之于腻而轻薄。尤其秋冬季节,在南方住久了便有诸多不适,偶尔站在马路中间汽车最密集处,深深吸几口,心里顿时泛起淡淡的乡愁。
雾是故乡厚,霾是故乡浓。我这就收拾行李回故乡去,趁着这最好的季节,一解霾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