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老屋斑驳陆离了时光,
榆荚槐花芳菲了岁月。
味蕾的记忆拼接着碎片,
童年的小脚印模糊在风尘。
母亲还是钩下不老的榆荚,
白头的槐花芳香着母爱的白发……”
立春了,我榆树槐树枝条泛青。味蕾的记忆逗弄着我,回望我童年时的老屋树旁童年的小脚印。
我家老屋后的榆钱、屋东的槐花在春天里自芳菲。“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到了暮春,谢了春红,正是榆钱挂满树梢,槐花飘香季。榆钱与槐花可正是我家的美味小吃。
我家的小厨房是堂屋东边的一间小屋,比堂屋低一米多,站在厨房顶我能探身扒住堂屋的屋檐,身子尽量往上抬,到胸脯,用力使胳膊撑住屋檐,腿往上抬,脚勾住屋檐,身子往上缩,大半个身子便悬在屋檐下,这样再一用力,就能上到堂屋的屋顶。
母亲在屋下不时地唠叨:“慢点,小心点。”注视着我看我上了屋顶,放心是喘口气,在一个长长的竹竿上绑起一个铁勾,踮起脚跟,举起来送给我,我小心地趴在堂屋的屋檐上,探手取了勾子,往上慢慢地拉起。
先去钩槐花,槐花一串串的,一个个如饱满的风帆,排列得很整齐。那黄黄的娇嫩的花蕊,被花苞小心地呵护在怀里,好母亲在我小时抱在怀里一样。白色的花苞安静地看着,有的微微地笑一点口,有的矜持地紧紧地抿住嘴。那些点缀在绿叶间的一串串槐花如一缕缕瀑布向下倾泄,风过处,便如风铃一样摇动,摇曳着起伏着。那榆钱白白的,圆厚如铜钱,中间稍鼓,也是一串串的,飘扬着芳香。风起时,老的榆钱干干的,中间的种子更加显得大。那榆钱便如柳絮因风起,有的飘转沉塘坳,有的落在下面的土地上,地面上的白白的一片,如盐泽一般。等候下雨的时候,它们便萌发成小小的嫩芽。生生不息。近的我用手先撸下来,塞往口里,槐花是清香稍有点苦,生吃不宜太多,否则腮腺要肿的。
榆钱则可以尽兴吃,甜甜的,嫩嫩的,滑滑的,还有一些清得。吃饱后我就用钩子拧下带有很多槐花与榆钱的树枝,转几圈,听“啪”一声枝断,再用力一扯,那一串串榆钱与槐花连同树枝落在地上,母亲便在地上把槐花与榆钱撸下来,放在身边的小筐子里,我们不多时就弄了一大菜篮子。母亲便会喊我下来。我把竹竿仍下地,从堂屋屋顶上跳到厨房上,然后从厨房的梯子上小心翼翼地往下下,母亲在下边稳稳地扶住梯子。
到中午做饭时,母亲用干面把榆钱拌匀,放在篦子上蒸。至于槐花,母亲总是把它与面粉搅拌成糊状,然后用油煎得泛黄,放在锅内的沸水里煮。饭好时,榆钱醮点蒜,清香可口,那槐花汤润滑爽口,还带着槐花的芳香。真是难忘的饮食。我往往吃一碗面拌榆钱,喝两大碗槐花汤,喝得小肚子圆圆的。
春风催荣了万物。当春风温暖地让我彻底脱去冬衣的时候,那香椿也就该发芽了。香椿树,亦称:“椿树”,楝科,落叶乔木。早春生嫩芽,我四叔家有一棵高大的香椿树,长得枝繁叶茂,覆盖了四叔家的大半个院子,荫蔽了大半个屋顶,高高地耸在空中。树杆高大挺拔,有胶汁,树皮是呈黄绿色,有片状裂纹,春天发芽秋天落叶。椿芽,也叫椿巅、香椿头,是香椿树的嫩叶尖,含极丰富的营养
我最爱吃香椿芽,总是一天三遍地看着房角那棵香椿树发呆,真想早日拿着钩子扒下嫩嫩的芽子吃个够。可我急,树不急,整日挺着干枯的枝桠在蓝天中显着它的沧桑与稳重,迟迟不吐芳香。终于到了春季谷雨前后,不出几日,香椿芽开始茁壮生长。一个灿烂的午后,忽然在和风中嗅到了丝丝清香。迫不及待地跑到树下,踮着脚尖,寻找蓝天中闪出的那些暗红。找到了!一簇簇短短的芽子,不知何时已经在干瘪的枝尖绽开了笑脸,从高至低,错错落落地像是给这位老者扎上了灵动的蝴蝶结,将积蕴一冬的热情完美释放在这个春天里了。那嫩嫩的芽子,被阳光穿透成靓丽的紫红,闪着淡淡的油光,在湛蓝作为底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温情,一时间觉得香椿芽就是春天,春天就只有香椿芽。已经长成了小丫头的冲天小辫。竖在房角的长杆终于派上了用场。用铁丝弯成一个钩,绑在长杆上,就可以去扒那些垂涎已久的香椿了。站在房顶,长长地举起杆子,将那些可爱的芽子引入铁钩里,然后猛地一拧杆把儿,只听脆脆地“叭”一声,一簇香椿就应声飘落了下来。不一会儿,香椿已散落一地。
于是,便怀抱这些香椿,吵着让母亲给我做着吃。母亲心灵手巧,把香椿芽与香椿叶变成多样的美食。母亲对我笑着说:“椿芽被称为“树上蔬菜”,最好吃的就是它的嫩芽。可好吃了。香椿芽伴豆腐,再滴几滴香油,可以待姑奶奶哩。”母亲喜掐取嫩芽,炒蛋用以香油拌豆腐。香椿叶厚芽嫩,绿叶红边,犹如玛瑙、翡翠,香味浓郁,营养也很高,母亲先是把这些香椿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择好、码好,然后洗净,放在盆里用温水加盐腌一下。这时,母亲就可以腾出手来准备面糊了。在碗里打两个鸡蛋,放入适量的面粉和水,搅匀,直至能在筷子上拉出丝就可以了。给我炸“香椿鱼儿”吃。烧开油,取出腌好的香椿在面糊里裹一下,迅速放入滚烫的油锅里,只听“吱啦”的一声,那个裹了面糊的香椿,顿时翻滚着膨胀起来,成了焦黄颜色。
一直站在旁边的我,早已被锅里的香椿鱼儿惹得大咽口水了。一出锅,就用手抓起来吃,烫得我直跺脚摇手。母亲乐了,拿出碗盛好递给我。我便乖乖地坐在灶前,稀溜稀溜地吃了一些,香嫩清爽还很焦脆。真是太好吃了,便捏起一个放到母亲的嘴里说:“太好吃了,母亲你尝尝。我端给父亲也尝尝。”说着端着碗快步跑到父亲身边,让父亲吃。父亲高兴地捏起一个,放到嘴里连说“真好呀,真好吃“父亲吃了两个,看我吃得那么开心,幸福地笑了。
我对父亲说:”香椿怎么那么好吃呀,人们怎么那么喜欢香椿呀。“很有学问的父亲笑着拿过一个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椿“字指点碰上对我笑说:”你看这个“椿”字,是木和春的合体,两个字都有新生的意思,你看,刚发芽的椿芽采摘两天后又会发芽,木逢春又发芽,人们便认为食用椿芽后,能让自身恢复活力,延年益寿;俗话说“常食椿巅(椿芽),百病不沾,万寿无边”你说香椿好吃不好吃呀?又那么好吃又能长寿,谁不喜欢呀。“我一听,吃得更带劲了,吃到到肚圆,抹一把嘴上的油,跑着玩去了。等回来,又会吃上一大碗。
一茬一茬的香椿吃下来,夏天已近,香椿已不能用来炸着吃了,我对香椿的热情也淡了下来。可母亲却去摘那些稍微嫩一些的叶子,切碎,晒在太阳底下,说是晒干后还可以吃。稍老一些的香椿叶,母亲就洗净放在咸菜缸里腌成咸菜,我们的咸菜缸是个聚宝盆,是全家人一年来的菜篮子。
春天里的一些苋菜,马蜂菜,秋天里的胡萝卜、辣萝卜芥菜疙瘩、芥菜樱子,特别是还有夏天里的西瓜翠衣,在农村的集市上,用绑着长绳子的铁钎子穿插起一块块西瓜皮,撸下,用绳子串起来,一个集市下来,能串成一人多高的西瓜皮。我们回家来,把别人啃过的西瓜皮洗净,用刀把里面的红瓤与外面的硬皮小心地削去,别剩下那薄薄的翠绿的西瓜翠衣。放入咸菜缸里一腌,味咸中带甜,一咬上去,脆脆的,如我的在田野里挖的然后腌制的野洋姜,可以度过一年的饥荒。
母亲说:“年好过春难熬。我们把香椿叶与这些野洋姜和西瓜皮放到一起腌起来。后来都是我们的菜哩。腌好后,把芥菜叶子和香椿叶子切碎,放入锅内的笼秕子上一蒸,好听懂得很哩。“我不信,这怎么吃。
炎炎夏日,母亲便取出那些干香椿,放在锅里用油炸一下,然后拌在黄瓜丝里,放上醋,浇在凉水浸过的面条上,一碗清凉喷香的凉面吃过,夏日的炎热一下子就在香椿的清香消失了。这种干香椿只要保存得好,可以吃一年,直到又吃上那暗红的嫩芽。
母亲知道我爱吃香椿,因此总是在春天里给我带来嫩香椿芽,有的嫩到可惜,可母亲却说这样的才好吃;过几天又会捎来一大包干香椿,于是我就一年都能吃到香椿了。生日长寿面里,浇上油炸香椿,那味道真是特别透了,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珍藏在香椿里的春天的味道。
……
我家老屋附近的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时光催人老!几十年后。我老妈变老了,陪着我家空荡荡的老屋。
现在,我要回望我那住在故乡老屋里的老母亲。
春天里,我家屋后的梨花争着开出灿然的白花。女儿这时打过电话来,给她母亲说:“周末休息,回家来。”我心里一惊:刚给她提出来车不到半月,自己开车不到三回,自己开车一百多里,怎么放得下心。妻对我说:“我周五傍晚坐火车到她那里去吧。回来时陪着她一起开车回来。周六回来后咱俩再一起回老家看老妈吧。”我无奈,一边是对她的女儿不放心,一边是我们对自己年老的母亲有那么多的牵挂。母爱的网挤了那么多结,一个个地解吧。
周六十二点时,母女俩一起把车开回了家,我们相约着到饭店吃好饭,女儿开着车约她朋友去放飞,我们夫妻稍事休息后,驱车两百里回老家看望各自的母亲。
我买了些炸鸡柳与只烧鸡,到家时,农村在晚上七点多时已经黑透了,大街上没有灯光,一路上只遇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端着碗,急匆匆地给住在孤僻的两间小屋里的他母亲送晚饭。
村里人年轻人大都走空了,大片的空屋空院子没有一点活气。我心里急,怕母亲吃完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我家周围院子全都空下,幽悄的只听得我的脚步回声响,早春的夜晚还是寒冷的。我却身上跑出了汗。
到家了,我家的大门还开着,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厨房里漏出灯光。我走近房门,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正坐在灶门前喝菜汤。母亲听到动静看我进来。惊喜地说:“你怎么来了。”慌忙给我用碗盛饭。我拿出烧鸡与炸鸡柳给母亲吃,母亲只是对着我看。
我搬一马扎坐在母亲身边,担心地问母亲:“您身体怎么样呢?做些什么呢?”
母亲笑咪咪地给我絮絮地说:“也没有什么可干的。到集市上去卖布,集市上也没人,什么也卖不出去,感到心里烦。有时到后边的地里种点东西,干两下,就累得不行。不过比刚过春节时好多了。那时肚子不好,消化不行,走几十步就得歇歇。”
我坐下,母亲给我拿出她蒸的菜团子,还有母亲挖的野菜汤,我吃出了家的味道。母亲看我吃得香,安详地看着我。
母亲看我回来,便围着我的身边时坐时走,我们坐在南屋里,母亲便洗好脚后做电脑磁光治疗。
我看着母亲的脸色有些苍白,便很担心地问她平时的生活起居。母亲说:“我很注意身体了,只是我有个冠心病的老毛病,感觉到脑袋有时嗡嗡响。浑身没劲。让医生看舌苔,医生说没舌苔,脾胃不好。”
我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自从父亲去年七夕时去世,母亲便养几只羊陪伴。我们都忙着挣生活,便四散不在家。
母亲接着疲倦地说:“我懂得要是病倒在床上,那可真没活头了。很注意吃药。只是够了,心里烦。在家里呆不大会就烦。只能到地里去干点活,找别人说说话,晚上去跳舞。”
我眼前就挤进了很多母亲独自在家里的幻影。母亲原先有四五只山羊三头绵羊,那是母亲想要养殖羊的梦想。父亲为母亲垒好羊圈后,父亲接着就被查出了食道癌。母亲便坐卧不安地独自在家里守着羊,我们奔波着为父亲看病。我一次回来看母亲时,母亲才感觉到饿,问她,她才想起一天只吃了一顿饭。
后来母亲陪伴父亲在医院里,母亲这才系统地检查了身体,吃饭也有规律,母亲原先的消化病治疗了,身体恢复得倒不错。
父亲去世后,四叔给我说:“你母亲平静得倒让我吃惊。”可我心里话说,要强的母亲不让别人看出来,可她的孤苦伶仃怎么装也瞒不住,细节揭露着真相。有两次,弟弟对我说‘春节里,母亲躲在小屋里偷偷地哭了’。我看到母亲两次默默地切着洋葱,两眼满是泪。我了解母亲,看破不说破。我听七奶奶说:“你七爷爷我侍候了七年,可他走了,我心里还是想他。是个伴呀。”
是呀,是个伴呀。母亲的羊随着父亲的病严重到仙逝时,卖掉了几只后被寄养在妹妹家。父亲去世后,母亲把羊接回家,可羊陆续也留下不住。羊吃塑料纸,消化不动。便陆续处理了。这山羊的伴走了,母亲的养殖梦也破灭了,精神更不济。
这时母亲接着给我说:“原先还有几只山羊做伴,让自己忙得不乱想。现在一个人在家,原先睡得快也睡得沉。现在睡不着觉。”我便很心疼。这如何得了。我便对母亲说:你跟着我们一起到城里住,把身体好好调养。母亲一个人在家里,也想着陪着家人以慰孤苦。便同意了。
第二天,母亲与我们一起驱车回家。回到家时,女儿还开着车在外边玩得欢。妻把女儿招来,母亲看着她的孙女高兴地说着话儿。
我下午四点陪着女儿开车回她百多里外的单位。晚上坐22点的火车再返回来,回来时已是接近半夜。驮着我对母亲的爱、母亲对我的爱、妻对女儿的母爱、妻对住在养老院里九十多岁我岳母的爱。真够累的。
可我困得看不清融融月下梨花落,我踉踉跄跄走回家休息,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