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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看电影的感觉,和家里真的不一样。”阿芳凑过来小声低语。电影屏幕很大,音响效果好,当情节需要强调声响的时候,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动静。双平想,下次要和阿芳多去看看演唱会,逛逛酒吧咖啡厅,多去找找这种感觉。蛮好的。
今天的电影安排,想不到阿芳答应得这么快。以前每次说起看电影,她都是嘴巴一撇,在家里躺床上看多舒服,没必要去花那个冤枉钱。这段时间她觉得双平有些异常,有点蔫,有点心不在焉。上午她困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把母亲买来的小鱼一条条剔除干净,摊进油锅炸得金黄喷香,小的原味,大一点的滤干后,在热锅里加上辣椒大蒜籽酱油,爆炒出来更香。双平还赖在床上,当她夹一块给他的时候,双平说口味重,勉强地接受了这份爱意。双平起床拉开厨房的推拉门,假模假样地说她太辛苦,说让他来帮把手,因为他也知道阿芳的回答肯定是:“不需要,这个鱼很难炸,慢工出细活。我妈做我都不放心,何况是你。”
双平洗完衣服就出门了。今天他准备做三件事,去实体店给八十多患慢阻肺的老父亲看看呼吸机,到母亲家吃午饭,还有一件是他自己的事,到旅行社找找一日游的项目。
“想出去透透气,想一想人生的意义。”昨晚双平郑重其事地跟阿芳说,郑重得连阿芳也觉得重要了,“确实需要给你一些自由的空间。钱不是问题。”不过上午出门的时候阿芳又加了一句“当然只限于几百块啊。”
在瑞迈特专卖呼吸机实体店,老板娘跟着双平的普通话老板娘生硬地介绍着产品,两个孩子跑出来看热闹,老板娘用熟练的本地话赶走他们。“早知道这样我也就不说普通话了。”双平有些懊恼。老板娘按了几下计算器,最后报出了价格——四千八,可以试用,但呼吸罩需要一次性买下来。出来后双平就打开了京东,找到里面的同品牌同型号——活动价,三千七。双平没有被欺骗的感受,只是觉得同情和悲哀,觉得那个胖乎乎的老板娘可怜,两个孩子还在读小学,周末老公出外务工,店里门庭冷落,还要被信息社会残酷地碾压。
阿芳不喜欢旅游,不爱爬山,她会晕车,体力跟不上。她就喜欢宅在家里收拾家务,搞搞伙食。阿芳吃的很讲究,做的就更精细了。每逢周末她都在厨房里精雕细琢,那个排骨要撕得没有一丝肥肉,黄瓜削皮后切的每一截宽度偏差不会超过两毫米,就是今天的油炸小鱼,也不能一锅乱煎的,要看油量油温,几条几条炸,出来的色泽和嚼劲都要是统一的。双平不一样,仁者爱山,智者乐水。烦了、闷了、躁了,他就想要到大自然里找寄托,找灵感。离开呼吸机专卖店,他找了两家旅行社,都没有临时预约第二天的,毕竟是小县城。双平又到公交站台查了下去郊区大明山的班次,要不然明天坐公交去爬山吧。
中午在母亲家里,中风的父亲腿脚比上次过来要利落多了。借着窗户的反光,双平看到父亲脚下有一滩糊样的东西。
“爸,你呕吐了?脚下是什么东西?”
父亲缓慢地低下头看了看地上。
“……不是,哦,可能是早上喝的汤洒了。”
当双平满怀信心地跟他介绍呼吸机时,平时抱怨爬楼起床喘气上不来的父亲却一口拒绝了:“花那个钱干啥,不买。”双平的失落就像那滩洒了一地的汤一样晃眼睛。
“花他自己的钱,他舍不得。”母亲在旁边解释。父亲自己存了一些钱,年纪大了,双平他们几个儿女商量着看病先用他自己的,不够再儿女摊。
晚上阿芳提了个袋子,里面有几个桔子两包吊瓜子,和双平来到影院。影院在四楼,在进电梯前,双平说自己几个亲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状,而这段时间自己也好像有种虚无空洞,提不起劲来的感觉。阿芳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如果你抑郁,我不会管你的。”
“为什么?”双平有点委屈。
“因为我对你已经太过周到体贴了,你又不是没得到关爱的人,抑郁是无所事事、自我矫情的表现。”
“对了,妈妈九点半还要打针,看早一点的场次吧。”阿芳母亲有糖尿病,在打胰岛素。
“看电影先选日子,再选电影。”双平对阿芳说。本来看电影就是一个心情,相较于氛围,题材、导演、演员都不重要的。
“最早的一场是什么?”阿芳问前台年轻的女售票员。
“好东西。”
“啥?谁演的?”
“宋佳演的,片名就叫《好东西》。刚开演。”
双平一看时间,七点零一,已经开始了。“就它吧。”
两人摸黑进去,里面稀稀拉拉的观众,屏幕的光亮下,有两丛中年女性,应该是闺蜜,四五个中年男性坐了一排,估计是外地出差来这里消磨时间的。想到自己的票还是影院送给公务员弟弟的VIP贵宾卡,双平真担心这个影院能否坚持下来。
“宋佳的脸也一般啊。”电影已经开始了。阿芳小声地把话凑过来,屏幕很清晰,演员没有化浓妆,也没开美颜。
“看来我这个年纪,有这样的脸也很不错的喽。”
“人家的气质、气场摆在那里。”屏幕里宋佳酷酷地踩着平衡车,面无表情地在巷子里穿过,在夜里有如幽灵一般。双平想,电影就是日常的艺术才好看嘛。
“是哦,知性美,蛮喜欢她的演技。”
这是一部轻松地讲述女性、女权的电影。三个女主角,单亲母亲王铁梅、女儿王茉莉,邻居小叶。演绎了都市女性,包括女孩子的生存状态,以及关于“好东西”的思考。不知怎的,双平看着看着,渐渐代入了自己关于“人生意义”的思索。
做观众和演员有什么不一样?小叶回答王茉莉:
“观众得到的是快乐和无聊,而且会越来越无聊;演员需要痛苦的创作,才更能体会快乐的珍贵。”真正克服恐惧上台以后,小鼓手的作文却说自己并没有感受到快乐。真实,可信。
在小叶给小孩子猜声音的那段,单亲妈妈疲乏烦琐的日常,对应了那么多想象力丰富的场景,是浪漫蕴藏在平凡中,还是劳动创造了美感?
黑暗里阿芳递东西到双平嘴边,双平闻到阿芳的手指一股味,那是炸鱼后没洗净的油腻味,站久了油烟机前自然会有的味道。递过来的东西柔柔的软软的,有点像小时候毛毛虫的感觉,双平下意识地手一挡——原来是她剥好的桔子瓤。他一瓣瓣扔进嘴里,甜甜的,凉凉的。
“大都市里的女性都好独立好有自信,比起来,我有点傻里傻气吧?”阿芳闪亮着两个眼睛。
“生活中你也很有自信,不会比宋佳差的。”双平觉得自己回答得实事求是。
“只要能让你高兴,陪你做什么我都愿意。”这个回答让阿芳心满意足。
影片的台词密集,表达的东西很多元,很都市感,但是在这个星球上生存的焦虑和压力,又被导演以一种轻快幽默的语调娓娓道来,安静而大气地化解了。
“为什么所有事情一定要做好?为什么就不能搞砸?”
“哪有那么多人在乎你的表现?你只要在乎那些在乎你的人就好了。”
“足够的自信和乐观,才能直面悲剧。”
影片结束了,大灯亮起来,意犹未尽的双平牵着阿芳,跟着那伙男人和女人陆陆续续地转出去。双平看看手机,时间还早,刚九点。双平想,电影不错。好东西,果真是要自己主动去找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