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是一个大箱子,当你装入一些时,自然会又露出一些。
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街灯昏暗,寒风刺骨。我一个人站在车站旁,等待着不准时的首班车去学校。周围还浸在浓浓的夜色中,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被几点路灯的光照亮,而四条街道,都孤寂地向远方的黑暗里延伸,冰冷的高楼在道旁高傲地站立,给这个清晨平添一丝寒意。
我一转头看到一个干瘦的老太婆直愣愣地看着我,她头发稀疏,似乎屈指可数。根根头发都白得灰扑扑的,该修剪的没有修剪,被风抓乱在这个冬日早晨里。她身上只有脑袋是大的,脑门宽大又高,我想里面也曾装满了诗和梦想吧。她的脸色蜡黄、苍老,皱纹褶子横七竖八贴在皮上,腮帮子瘪着,颧骨凸着,下巴尖尖的好像可以很轻易的戳破一张纸,整张脸上只有眼袋处有肉。腰像弯弓,身子前倾着像要倒下去。
她手上的青筋比手指还粗。她紧紧抓着蛇皮口袋像是里面装着她的全部。厚厚的指甲盖下藏污纳垢,像是在诉说着她这不尽如人意的一生。
她身上穿的顶多是布条,风起的时候,布条会油油招摇,像广告纸下边联络电话切成待撕下的细长条子。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是一个被生活榨干的人。报纸上说,生活是部压榨机,把人榨成了渣子,但人本身是压榨机中的头号零件。突然我们四目相对,我知道,这时候我的目光像受惊的苍蝇在左冲右突。
我明白底层没有生活,只有生存。在这里多少人活的像筋疲力尽的溺水者。在黑暗中挣扎,却只能任贫穷的绝望将其包围。她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只能苟且活着,能找到一条阴沟卖命就是最好的活路。
这天夜里十四岁的我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是一种夜色也有重量、形状和气味的滋味,像没睡在床铺上,是睡在黑色的空气上,睡在一堆目不暇接、纷乱和狂热的思绪里。这些思绪互相仇恨,穿着黑衣围攻我,让我虽然一动不动却累得不行,好像血液的流动需要齿轮转动才能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