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沉默无言。他俩并排走着。二月的风呼在人脸上,李华怀疑自己的脸皮要开裂了,但是比起这个,还是尴尬的沉默更令人不适。
e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李华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但是他怀疑他们之间谁也没听清对方在扯什么,甚至连自己在扯什么都没听清。只是注意力涣散着,任凭对话被吹散在风里。最近这两三个月,李华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对他来说,白天与夜晚没什么分别,只是一味地混过去,现在这样,以后也差不多,他已经失去对任何事物的兴趣。前几周竟出了一次门,是见以前的同学。同样地,完全听不清别人讲话。
“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这一句忽然很清晰,但是风一直呼,灌满自己的衣领和袖子,他愣了一下,步伐显然慢了很多。因为他忽然想到明天的事情,同时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母亲的脸。
那时他还小,在小区里里跟流浪猫玩,他试图把死去的蜻蜓放在那只猫的鼻尖上,于是全小区都听见了他惊恐的尖叫。回到家父母生气地骂了他一顿,因为他们不得不浪费时间带他去打狂犬疫苗。父亲骂他时,他用一副倔犟的僵硬姿势站立,这样既展现了自己的尊严和不曲,而又不至于挨打。他就这么站着,瞪着一旁的母亲——他不敢瞪他爸因为他爸会指着他的鼻子“你再瞪一个试试?”——而他的母亲也瞪着他,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不前,他的目光从瞪转为凝视,因为他的母亲一动不动,甚至眼睛都没有眨,像画框里的人物一样死死盯着自己。
真是不堪的回忆啊。我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哦,我不想走进2025,所以你们可以前进,我呢,就留在原地吧。”
“……可以,让我们看看你怎么留在原地?”
“就像这样。”他站着不动了。
“得了,快点走,这里是风口。”
李华依旧站着不动。
“别闹,行不行?”e有点发火了,“那我走了。”
李华依旧站着不动:“我给你一个让我向你袒露真心的机会。”
“?”
“我眷恋过去的一切。或许别人只是在某个失眠的夜里偶然记起,但我不一样。”
“?”
“我一定是有病。因为,你闻,我的身上有一股霉味。”
“?”
“是啊,一股霉味。我已经发霉了,我已经无法前进了。所以,不要管我。”
“?请问,李先生,你到底走不走?”
李华站着不动。
“李华?你知道吗,要是站在风口这拒绝挪动,会感冒。”
李华站着不动。
“发霉的人吃感冒药是不是得吃过期的感冒药?”
李华站着不动。
“够了,得了,咱们走吧。”
李华站着不动。
“这个玩笑真的不好玩。”e有点发火了,“你这是闹哪样?你是在耍脾气吗?”
李华站着不动。
“天啊。”e拽着李华的包企图把他拖走,“什么毛病?”
李华站着不动。
“你要一直站在这?”e拽不动李华,而且对方没有任何反应。e愣住了,困惑先取代愤怒,愤怒又覆盖了困惑,“不是?你?”
李华站着不动。
“那我走了!”e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李华?李华?如果我是你爹,你就继续站着别动。”
李华站着不动。
“嘿嘿?”e围着李华转了一圈,“儿子?”
李华站着不动。
“默认了。”e忽然发觉自己像个傻13,于是白了个眼。
李华站着不动。
“我真的走了。”e平静地说,“拜拜。”
e走了。
李华站着不动。
李华一直站着不动。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的身上已经发霉了。路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看见傻傻的正在发呆的李华,他们打量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不到零点一秒,又移开。或是赶早班的素面朝天的年轻姑娘,或是正拎着两大袋发黄菜叶左摇右晃的老年人,或是身着灰色制服的环卫,他们匆匆而过,日复一日,李华也日复一日地站在这,没有丝毫改变。但是,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发呆的年轻人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只是空空留下那副发霉的躯壳。他留在了一个永恒不变的时间里,在那里他不能算存在,如同线段上的一个端点。
李华站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