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墙上，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看着她的脸一点点消失，然后随着安静的轰鸣声，下降，离开，直到我的视线之外。
还举在半空的手虚无的僵止着，连同我脸上同样僵止的微笑，陷入了更加不知所措的僵止中。
我听到胸口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很多东西，在那个声响之后，被撞得粉碎。
彻底粉碎。
空阔的大屋子里，夕阳肆无忌惮地铺洒进来。安然，静谧，温柔又闲适。谁也不在，除了我。除了你。
还有隔在我们中间，那阵巨大的沉默。
整整五个小时，我背对着你，你专注着我无法望见的你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我打开电影，是我喜欢的热血科幻，攒了好久今天终于能看；我打开速写本，要把前几天突然浮现在我心中，让我激动不已的漫画男主角画出来；我铺开白纸，准备把明天就要截稿的小说篇章继续写完，令人心痛的剧情已经埋好了伏笔……
可是，我不能。我关掉了看了一小半的电影，推开了连草稿都没画完的速写本，也甩开了一个墨点都没落下的白纸。我不能。我不能专心下来干任何事情，任何我想干的我必须干的事情，任何。
因为，你就在我背后。
即使看不见你，你的脸还是在我的眼前，不断地，不断地浮现着。
那么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电梯楼道中走开，才发现手里一直夹着一根烟，想起来出来之前就一直拿在手上了。我走进楼梯转角，擦响打火石，毫无知觉地吸了一口，悠然的烟丝缭绕着，在七楼的窗口前，一点点灰飞烟灭。我想起来你笑过我土，说现在什么时候了还用滑轮打火机，现在不早百年都用电子打火机了吗，我说我喜欢这个，因为打火的时候声音小，在家蹲厕所抽烟的时候不会惊动爸妈以免被鞭笞……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喜欢zippo但是买不起，就买个手感相似的货意淫一下。你哈哈哈笑着说你个无聊的人，我哈哈哈笑着把烟吐到你面前，遭来你一顿打。
很多次这样的画面。很多个如此的时刻。深夜的地铁，安静的大街，喧闹的饭馆，漫长的电影……很多细小伶仃的笔触，蜿蜒，交合，连接，晕染，最后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带着温度，香味，声音，和那个不变的笑容。但是每次伸手打捞，都是幻影。
才发现并不站在我身前。而是站在我心中，我一厢情愿的回忆而已。
不是属于我的你。
你以为，刚才我在你身边转来转去，真的是为了找打火机吗？
它躺在我的背包里，我一直记得。我只是因为听到了你要离开的动静，心中的防线终于还是决堤，于是放弃所有原则，计划，决定，来到你身边，来到你身旁……
只是想看看你。
想听听你的声音。在你离开之前。
只是这样而已。
五个小时的坚持，一个月的淡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打破，催促着我走向你，奔向你，望向你……
只因为听到你可能要离开的那点动静。
或许是最近有别的烦心事，或许是习惯了我这段时间的淡漠，或许是……根本就不在乎。你没问为什么。没有走过来和我说话。没有任何不适应。
我们曾经无话不说，玩笑打闹，长路相伴。而今天的这五个小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五个小时……
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除了你离开时，相互的那几句寒暄道别。
而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让我感到锥心般的失落。
所以。
所以原来……一直以来，我是喜欢着你的吗？
为什么答案总在一切被荒废之后，才显现出来呢？
为什么。
一个月前。
聚会上，你带来了传说中一直没见过的他。同事和朋友们亲切地跟他击着掌，并热情地向我介绍，我也亲切地和他击了掌，仿佛久别的故人，完全没有罅隙，马上进入了热烈的谈笑风生。
我以为，我确实是适应了。适应了之前的“传说”带来的震动，然后冷静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划下了最基本的底线之后，依然堂堂正正地和你嬉笑怒骂，屁颠地过着每一天……
直到那个夜晚结束之后，和你告别。
你们在完全相反的方向，牵着手走开了。
那一刻，我像傻子一样清醒了。
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地痛过。
“你们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哦！~随礼少于一千的，当场击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呢。
你们牵手离开的背影，真的就像一枚子弹。
将我刚刚清醒过来的心脏，击得粉碎。
所以，最终的决定，还是变成了现实。
我只能这样劝说自己：你曾经这样对我，是因为你这样对待所有人。不是因为我对你而言，很特别。
或者是，本来你就是预订了终身的人，我到底在想什么，做坏人吗？NO!……
就像我一个月之前，劝说自己的一样。
这次的保质期，会有多久呢？
不过，多久都无所谓了，就算是立马再失效，都无所谓了。
因为，我就要离开你们了。
离开我不得不错过的你。
哦对了，突然想起来，那天的五个小时里，似乎我们还是说过几句话的呢。好像是……
你已经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依然假装在找打火机，而在你身前的隔墙之后，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打算跟你说一句话，我揣着扑通乱飞的心脏，走到你旁边说，我前几……
哎呀妈呀！
我出现在你面前的那瞬间，你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吓死我了你……都没个声音。不是知道我不经吓的嘛。你看，我刚才又拍死三只蟑螂，真恶心……
我呆在原地，眼神钉在半空，没有任何焦点。
你火机找到了没？
哦，还在找呢。
嗯……之前我桌面上有三个火机，都被那谁谁谁拿走了都找不到了，真是讨厌……
哦。
你刚才是要跟我说什么么？
没啊。
啊，是吗。那我走啦。
嗯，好的，路上小心啊。
拜~
拜拜。
我掐掉烟头，关掉电脑，最后检查了一遍信笺上的内容，关灯准备离开。转身前看到你的座位，熟悉的杯子，熟悉的耳机线，还有那个一脸蠢样的轻松熊坐垫，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笑了出来。
我又突然想，如果那句话说出口，会是什么样？那句听上去没什么分量，又带着暗示的心意一句话，会改变什么吗？
我想改变什么吗？
不是说好了不做坏人，并且一直以来都保持了很规矩的底线了吗？
那一刻，你又在想什么呢？……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依然那么强烈。那么无法控制地，想对你说出那句话，或许是在期待着，那句话说出之后，你的反应，会给我勇气，说出一句分量更重，更能带来改变的话。而也许，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情而已。在我离开之前。
“喂，那个……”
“什么。”
“前几天，我梦到你了。”
“嗯？”
“嗯，我……又梦到你了。这是认识你三个月以来，无数次的，最近的一次。”
沉默的白炽灯，沉默的凝望，和你身前同样沉默的我。
你，会说什么？
我把辞职信放到部长的桌面上，锁好门离开了。电梯安静地下落，空无一人，我望着你习惯站在的那个最左边的角落，看着那副巨大的汽车广告展板，想起你每次进电梯都要数落一下展板的文案写得太过矫情，一点也没有档次，而我总是轻轻的摇摇头假装不看你，小声说你们艺考生懂个屁，没文化……然后不断躲闪你砸过来的飞拳。
是啊。是挺矫情的。我如今站在最右边的角落，留出你的位置，就像我总是假装不看你一样，假装你现在就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坐完这最后一趟电梯。
陪着我，跟你说完最后一声再见。
再见。
再见了，我曾经梦见过无数次的女孩。
祝你……幸福。
你就这样变成我沿路上的过客了。就像楼梯转角的那阵烟，终究要变得灰飞烟灭。而我也将花费很多很久很长的过程，去淡化，去忘记你，在伤口依然汩汩冒血的同时，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你会带着无谓的心情再次和她重逢，大声谈笑当年的幼稚，然后挽着各自的伴，在夜的深处，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如当年一样，再次挥手作别。
是这样的吧。在伤口依然疼得无法呼吸的这一刻，我对自己说。
错过的人，既然错过了，就不能再叫做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