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3月份,我从天津把工作辞掉,准备去杭州开始另一种生活,另一份工作。去杭州前回呼和浩特,和家人待几天,毕竟杭州离呼和浩特比天津远了不少。回家第二天早上,妈妈准备了早餐,煮了早茶,一家人喝着奶茶聊天,我很享受这样的早餐。
我看见妈妈总是在按着左侧乳房下面,我问怎么了,爸爸说这两天,我妈的乳房下面一小块地方总是感觉到疼,而且用手也能摸到一小块东西在里面。当时,我脑子里想到的便是不好的事情,依据我妈妈的年龄,还有她描述的症状。爸妈都是当了20几年的医生,妈妈更是当了20几年的妇产科医生,他们当然会有些不放心,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担心。
“你去你们医院检查一下吧。”,我对妈妈说。医院对自己的员工,而且是一个科室的主治医师,一定不需要走繁琐的挂号,排队的程序。
妈妈说:“已经联系好同事了,明早去检查,不用担心!”
说实话,虽然我有担心,会不会是长了不好的东西,但是我自己心里一直都相信我们家人身上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早上,爸爸载着妈妈去他们医院做检查,他们同事说要等到下午才能看到结果。我打扫完屋子也随爸妈后去了医院。等待检查结果的过程是最让人难受的,我们每个人都坐立不安的等待着,心中也有千万种猜测。我和爸妈讲一些在天津的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趣事,努力让他们,也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下来,不让等待结果的过程变得那么煎熬。
终于到下午检查结果出来了,爸爸看了检查结果,很久不说话,虽然他面无表情,但能猜出爸爸在那一刻有很复杂的心理活动。我没有如爸妈所愿去学医,当然是看不懂那个检查报告的。所以很迫切的想知道报告上写的内容。
“怎么样,什么结果,检查报告上写的是什么意思?”我问爸爸。
过了大概10秒钟,爸爸才开口,“还不知道,检查结果不是很清楚,不能确定”。
我有些着急了,难道真的是长了不好的东西吗?“不会是吧?”我很小声的问爸爸。爸爸没有作声,随后把检查报告拿到给做检查的同事那里,让他看。同事看了一会儿,说了一句,“要不到北京再做进一步的检查吧。”听到这句话,我害怕极了。“我也是这么想的”,爸爸说道。
回家的路上,爸爸开着车,妈妈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后座,我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问,我怕会问出我不想听到的结果。“看看明后天,约一下北京的专家,去那边再做个检查吧”,爸爸打破了沉默。 “检查清楚肿瘤的性质,有可能是恶性,但也能做手术切掉,不会很严重。当然,良性的是最好的,你也不用太担心。”爸爸说的“你”,指的是妈妈,也是对我说的。我本打算再住两天就去杭州的,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果断决定等妈妈去北京检查完,再重新规划日程。如果真的需要做手术,那我肯定是要留在妈妈身边照顾她的。我一定也不会去杭州了。
爸爸妈妈还没有到退休的年纪,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爸妈还年轻,还像他们年轻时候身强力壮,总是在忽略他们的身体健康,忽略着他们正在老去的速度。而这个时候,突然告诉我妈妈可能患了不好的病,我心里突然无比内疚,自责起来。在大学毕业后的这几年,只顾着自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我是不喜欢在家呆很长时间的,不喜欢让爸妈太多的去问我自己做的事,我的工作,我总把他们给的建议和关怀,当做是对我的干涉。所以选择去北京,去天津,接下来打算去杭州,离家越来越远。因为离家远一点,他们就不会无时无刻的管着我。而在此刻,我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孝。
吃了晚饭,我让爸妈回屋歇着,让他们规划一下行程。我把碗筷收到厨房,打开水龙头,眼眶终于装不下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和水龙头的水一起流了下来。在不确定病情的情况下,人们总是想着最坏的结果,做着最坏的打算。我边刷碗,边胡思乱想起来。想着如果妈妈做了手术,那得多遭罪,想想妈妈胸口会留下大大的疤,就很害怕。我妈的皮肤特别好,特别白。我是双胞胎,我妈生我姐我俩的时候都没有做剖腹产,所以除了在小腿上有一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骑摩托车,在排气管上烫完留下的指甲盖那么大的疤痕外,没有一点瑕疵的。我不由得想起美国摄影师Kerry Mansfield在05年患上乳腺癌之后用自己的方式记录自己手术前和化疗过程中的变化的那几张照片。这一晚,我就这样心情无比复杂的躺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的。
第二天早上,爸爸早早的起床,煮茶,准备早饭。以前做早餐的活都是妈妈做的。我知道爸爸一定一夜没合眼,只是想起来做点什么,不让自己躺在床上受煎熬。所以天边刚刚有一点亮光就起床了。这一天的早餐,看起来格外丰盛,而且还细心,没有油腻的食物,因为我妈不能吃。但是我却吃不下饭。
“你今天就在家休息吧。别去上班了。”爸爸对妈妈说。
妈妈一定是无心上班的,于是点头答应。虽然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平时说话一样再平常不过,但此时说这句话,在我听起来是那么的柔情,听得出爸爸心里对妈妈的无比关怀。每个人的父母,到了这个年龄,经历过20多年的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经历过更年期,或正在经历更年期,他们之间都不会有动人的情话,温柔的关心了。
爸爸去上班了,我在家陪妈妈,和妈妈聊天。以前妈妈和我聊天,偶尔会抱怨爸爸的脾气,抱怨以前生活困难的时候是怎么走过来的。今天妈妈的话题虽然讲的也是以前聊天内容的同一时期的故事,但是完全从另一个角度,在讲爸爸那时候做过的一些让妈妈感动的,刻骨铭心的事情。这时候我明白,早上爸爸说的那一句“别去上班了”,让妈妈感动了。到了这种时候人的情感一定是很敏感的。
晚上爸爸回来说约好北京的专家了,第二天起身出发,让我定机票。我们是想跟他们一同去的,但是爸爸说他们俩先去检查,如果真的查出需要做手术的话,再让我们随后去。我答应了,便打开电脑给他们定了第二天早上最早的机票,好让他们在医院上班前就到那儿挂号排队。我们家离机场很近,第二天一早我和我姐送爸妈到了机场,进了安检,便回家了。在接下来的4天内我几乎每天打3-4个电话给他们,问他们检查的进度。在家这样等实在太难熬了。终于第5天检查结果出来了:良性的。我们所有人心里的石头都落了下来。我开心的给他们订回来的车票。妈妈说看到检查结果,整个人都变轻快了,所以执意要坐火车回来,好省点钱。
他们回来第二天也正好是周末,他们可以在家休息一天再去上班。但是爸爸工作实在太忙,第二天便去单位开会去了。我和妈妈待在家里,听妈妈讲这几天的事,
“前两天听到可能是恶性肿瘤,我身体变得格外沉重,一下子觉得自己很累。以前也一直在上班,给患者看病,从来也没想象过自己得病后会怎么样,这次真的亲身经历过后,才真的体会到生命的脆弱啊,哈哈”,我妈很轻松的描述着当时的心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前几天她是如何熬过自己的心理斗争的。我心疼的一直盯着她,仔细的听着她讲。
“到了北京一下车,你爸就把所有行李都拿在手里走在我前面,我只拿了我的手包,在那个时候,左右手拿着那么多行李,配上你爸那有点驼的背,那背影看起来特别可爱又特别可怜。”妈妈说完这句都有点哽咽了,我这是第一次见妈妈让爸爸感动的流眼泪。“你爸别看平时对我们说话一点也不温柔,有时那语气还有点气人,但是这么多年,我跟你爸一起出门什么的从来都是他拿所有的大件,只让我拿一两个小包。这一点你爸还是很绅士的。”天啊,这是自我懂事以来第一次听到妈妈这么深情的说着爸爸的好。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幸福的泪光。
平日里看爸爸妈妈,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感情,是为了我们才勉强凑合过日子的。如今听妈妈这番话,便觉得爸妈的爱情才是真正的马拉松式的爱情。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互不关心,甚至有时候还嫌弃彼此,但在他们心中,在平日的行动里,对彼此的关怀却一直都是无微不至的。毕竟他们彼此才是陪伴彼此的时间最长的,伴侣。
如今爸爸每天都督促妈妈出去锻炼,妈妈也监督爸爸把酒戒了。作为他们女儿的我们,也无比欣慰,也希望2018年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幸福开心。